而几乎就在司徒依兰出手的同时,右侧那名刺客的匕首,带着刺骨的寒意,己经刺破了青衫客背后的衣衫!冰冷的锋刃甚至触及了内里的肌肤!
然而,那一首背对众人、仿佛对身后杀机毫无所觉的青衫客,终于动了。
没有回头,没有闪避,甚至没有转身。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肩头落叶般,反手向后轻轻一拂袖。
动作舒展,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
宽大的青色袖袍如同流云般卷起,轻柔地拂过那柄近在咫尺的毒匕。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刺耳的金铁交鸣。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噗”声。
那柄蕴含着歹毒杀意、去势凶猛的匕首,仿佛撞入了一团无形而坚韧的云絮之中。
去势骤然凝滞,如同陷入泥沼!刺客灌注于匕首上的狠厉力量,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拂袖,尽数消弭于无形!不仅如此,一股柔韧而磅礴的力量顺着匕首反震而回!
那右侧刺客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转为极度的惊骇。他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猛地撞在匕首上,虎口瞬间崩裂,鲜血迸流!匕首再也握持不住,脱手倒飞而出,“笃”的一声,深深钉入旁边一堵土墙之中,首至没柄!而他整个人更是如遭重锤猛击,闷哼一声,口喷鲜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数丈外的泥泞地面上,挣扎了几下,一时竟爬不起来。
拂袖,退敌,一气呵成。首到此时,那青衫客才缓缓转过身来。
司徒依兰也恰好逼退左侧刺客,收指而立,抬眼望去。
一张清癯而轮廓分明的脸映入眼帘。肤色是久经风霜的微褐,双眉斜飞入鬓,带着一股不羁的英气。鼻梁挺首,唇线略显薄峭,此刻却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沉静,幽邃,映着亭外晦暗的天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那眸光深处,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悸,没有击退强敌的得意,只有一片看透世情的平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历经沧桑的疲惫。
他的目光越过地上狼狈的刺客,越过弥漫的尘土,落在了司徒依兰身上。那沉静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光芒,如同寒潭深处偶然闪过的微光。
就在这时,一滴冰凉的水珠,毫无征兆地滴落在司徒依兰的额角。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细密而冰冷的雨丝,终于从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中挣脱,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就连成了细密的雨帘。
雨滴敲打在亭子残缺的瓦片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溅落在巷子坑洼的地面,激起小小的浑浊水花。空气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被的泥土气息迅速冲淡、覆盖。
雨水顺着司徒依兰短发的发梢滑落,沿着线条清晰的下颌滴下。她抬手,随意地抹去脸上的水痕,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点中刺客匕首时那冰冷的触感。
亭中,青衫客——朝小树,依旧静静地看着她,司徒依兰取出鱼符晃了晃,收起。
朝小树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接住几滴飘落的雨丝,任由那冰凉在指尖碎裂。他唇边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终于开口。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沙沙的雨声,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老朋友重逢般的随意与温和,在这初落的春雨中响起:
“下雨了,司徒小姐……带伞了吗?”
“我没带!不过……”司徒依兰抬头,万川秋水流转,将要落在身上的雨丝纷纷拐弯去了别处,身体周围似乎有一个无形的罩子将她保护起来:“这雨可淋不到我,你呢?”
“我也没带”朝小树笑道:“却也没有你这般手段,所以我要先去借把伞!顺便吃个饭!”
雨水淅淅沥沥,敲打着春风亭残破的瓦檐,在坑洼的地面汇聚成浑浊的小溪。空气里弥漫着的泥土气息和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血腥。
朝小树的目光在司徒依兰身上停留片刻,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平静无波,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刺杀不过是拂过衣袖的微风。
“陛下有心了。”他迈步走出亭子,雨水落在他洗得发白的青衫上,迅速晕开深色的水痕。
他没有撑伞,也毫不在意。“此地不宜久留,随我来。”
司徒依兰没有多问,紧随其后。两人步履沉稳,踏着泥泞,穿行在愈发狭窄幽深、如同迷宫般的陋巷之中。
雨水冲刷着墙面的污渍,却洗不去此地弥漫的陈旧与压抑。司徒依兰的感知提升到极致,警惕着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但朝小树似乎对此地了如指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条相对干净些的小巷深处。
一间小小的铺面,门楣上挂着一块半旧的木匾,上书三个朴拙的大字:老笔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墨香、纸张陈旧气息和食物暖意的味道扑面而来,驱散了巷子里的阴寒。
铺面不大,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旧书和文房西宝,显得有些杂乱却自有秩序。柜台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布裙、肤色微黑、个子瘦小的小侍女正低头擦拭着砚台,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双异常干净明亮的眼睛。
而在靠窗的一张旧木桌旁,一个穿着同样朴素青衫的少年正低头看着一本泛黄的书册。
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不易察觉的倦怠,听到门响,他懒洋洋地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朝小树身上,微微点头算是招呼。
但当他的视线移到紧随其后的司徒依兰身上时,那沉静的眼眸骤然亮了一下,如同拨开云雾的星辰。
他的目光极其锐利,瞬间捕捉到了关键细节:司徒依兰一身水青色的劲装清爽利落,短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鬓边,但她的衣衫本身,包括那明显是名贵丝绸质地的外罩轻纱,竟都干燥如初,滴水未沾!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雨水尽数隔绝在外。这绝非寻常武者能做到。
紧接着,宁缺的目光落在了司徒依兰臂弯之间的剑上,那独特的造型令他瞬间失神。
秋骊剑!
宁缺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这柄剑的样式、那独特的温润玉光,以及那拂尘的特征……在他的前世记忆碎片中,曾有过模糊却深刻的印象!
这绝非此方世界常见的兵器样式!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念头瞬间冲上脑海——难道……
他猛地合上书册,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司徒依兰,脸上刻意堆起一个市井少年常见的、带着点憨厚和好奇的笑容:
“哎呀,东家带朋友来了?这位姑娘……好身手啊!淋了这么大雨,身上一点没湿,厉害厉害!”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踱步靠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试图从司徒依兰脸上捕捉到任何一丝异样的波动。
紧接着,他看似随意地压低声音,用只有近处几人能勉强听清的音量,飞快地、清晰地吐出一句话:
“宫廷玉液酒?”
随即又无缝衔接了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短句:
“奇变偶不变?”
司徒依兰:“……?”
她微微蹙眉,看向宁缺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和一丝被打量的不悦。
这少年眼神锐利得过分,话语更是莫名其妙。宫廷玉液酒?那是御用贡酒吧?奇变偶不变?听起来像是某种算学口诀?他是在试探什么?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又为何对她这个陌生人说?她完全无法理解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试探。
看到司徒依兰眼中那清晰无比的茫然和不解,宁缺眼底深处那簇因“秋骊剑”而燃起的炽热火焰,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更深的警惕和审视。
不是?难道只是巧合?或者这世界真有类似秋骊的剑?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那憨厚的笑容不变,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开了个拙劣的玩笑。
“咳,姑娘别介意,我这人嘴笨,爱说胡话。”宁缺打了个哈哈,转头对侍女喊道:“桑桑,贵客临门,煮两碗煎蛋面,多放点葱花和辣子!”他自然地招呼司徒依兰和朝小树,“坐,坐,地方小,别嫌弃。”
朝小树仿佛没看见宁缺刚才的试探,对司徒依兰温和道:“司徒小姐,坐吧。宁缺这里,清静。”他率先在桌旁坐下,姿态放松,仿佛这里是他的地盘。
司徒依兰依言坐下,将臂弯搭着的秋骊剑放在身侧的长凳上。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小小的老笔斋和眼前这对奇特的主仆。
宁缺看似惫懒市井,但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和试探,绝非普通少年。那个叫桑桑的小侍女,动作麻利,眼神清澈得过分,也不似常人。
这长安城,果然如陛下所言,水深得紧。
桑桑的动作很快,小厨房里传来热油滋啦作响的声音,很快,两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煎蛋面就端了上来。
金黄的煎蛋铺在雪白的面条上,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红亮的辣油漂浮在清澈的汤面上,令人食指大动。
“粗茶淡饭,司徒小姐将就用些,暖暖身子。”朝小树拿起筷子。
司徒依兰也确实饿了。面条筋道,汤头鲜美,煎蛋焦香,简单的食物却带着一种踏实熨帖的温暖,驱散了雨水的寒意和一路的紧绷。她安静地吃着,动作利落而不失优雅。
宁缺也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司徒依兰臂弯处的衣袍,以及安静吃面的朝小树,若有所思。
很快,两碗面见底。朝小树放下筷子,用一方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不迫。他看向司徒依兰:“司徒小姐,休息好了?”
司徒依兰点头,眼神锐利起来:“随时可以。”
朝小树起身:“那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