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院的大课《西方文学史》安排在能容纳三百人的阶梯教室。开学第一课,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新学期的躁动和好奇。林芷苒和室友夏晓晓挤在后排靠过道的位置,摊开崭新的笔记本。
“听说这老师特严,每节课必点名……”夏晓晓正压低声音说着,教室前门走进一个人影,瞬间攫住了芷苒的目光。
是宋谨。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单肩挎着一个深色帆布包,步履从容。他似乎对满教室的目光毫无所觉,径首走向前排靠窗的一个空位坐下。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恰好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肩线和专注的侧脸轮廓。他拿出笔记本和笔,动作简洁利落,自成一方沉静的天地,与后排的喧闹格格不入。
芷苒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笔。开学那天的窘迫和那清冽的声音瞬间回笼,脸颊微微发烫。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讲台上调试麦克风的教授,却感觉前排那个身影的存在感无比强烈。
果然,课程开始没多久,戴着眼镜的教授就拿起花名册,开始随机点名回答问题。
“宋谨。”教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教室。
芷苒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只见前排那个身影从容地站起身。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后排甚至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和低低的议论。
“谈谈你对《荷马史诗》中英雄主义与命运冲突的看法。”教授推了推眼镜。
宋谨略微沉吟片刻,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沉稳和清晰,像冰泉滑过石面:“《伊利亚特》中的阿喀琉斯,其英雄主义是燃烧的、个体的,是对荣誉的极致追求,却最终受制于神谕的命运,体现了古希腊悲剧的核心冲突——个人意志与不可抗力的宿命。这种冲突并非消解英雄主义,反而在毁灭中将其推向崇高,昭示了人类面对既定命运的尊严与抗争……”
逻辑清晰,观点深刻,语言精准。他站在那里,神情专注而平静,窗外的光线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仿佛自带聚光灯。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他清冽的声音在回荡。
芷苒完全被吸引了,她忘了紧张,忘了手中的笔,只是屏息凝神地听着。他的见解,他的声音,他此刻专注的姿态……都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就在这时,她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摊开的笔袋。一支银色的中性笔顺着倾斜的桌面滚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然后骨碌碌地朝着前排滚去,一路畅通无阻,最终,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宋谨的脚边。
芷苒:“!!!”
巨大的尴尬瞬间淹没了她!她恨不得立刻钻到桌子底下去!她手忙脚乱地想弯腰去捡,又怕动作太大更引人注目。
就在她窘迫得快要烧起来时,前排的身影动了。
宋谨回答完问题,目光自然地垂落,看到了脚边那支陌生的银色中性笔。他微微一顿,随即极其自然地弯下腰,修长的手指轻松地将笔拾起。
然后,他转过身。
隔着几排座位,隔着无数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芷苒脸上。
芷苒感觉呼吸都停滞了。她看到他深邃平静的眼眸,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确认般地看着她。
他抬起拿着笔的手,朝她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芷苒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凭着本能,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手。
宋谨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她所在的这排过道旁。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身,手臂越过前排座位的椅背,将那只银色的笔,轻轻放在了芷苒摊开的、空白的笔记本上。
冰凉的笔身触碰到纸页,发出轻微的声响。
“谢谢……”芷苒的声音细若蚊呐,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宋谨的目光在她通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便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留下芷苒僵在原地,指尖触碰着那支失而复得的笔,笔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温度。讲台上教授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周围的空气仿佛重新流动起来,但她的心跳,却在那短暂的接触和无声的对视后,彻底失了控,咚咚咚地敲打着她的耳膜,久久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