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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一滩浑浊的泥浆，渐渐漫过沈家坳低矮的屋檐。
沈青禾踩着枯枝败叶往村东头走，衣摆被夜风掀起又落下，恍若招魂的幡旗。
拐过第三道田埂时，她忽然顿住脚步。
那座熟悉的黄土院墙外，歪歪扭扭倒着半扇磨盘，碎陶片混着干涸的鸡粪散落满地，活像被掀了盖的百宝箱。
“作孽哟……”她望着眼前景象，喉咙里泛起酸涩：“想起之前新闻看到的中东战乱照片。战争，苦得永远是百姓。”
叛军没来，而村里早己兵荒马乱。
推开庭院吱呀作响的木门，老人抱着小孩在哭。
听见响动，他们猛地抬头，眼底还凝着未褪的害怕和迷茫。
“青禾婶子？”孩子哑着嗓子喊人。
“妞妞，乖！”沈青禾上前，摸了摸妞妞的脑袋，视线环顾院子，寻找张大爷的身影。
只见他蜷缩在院子角落里的木凳上，全然没有当初颐指气使骂原身偏心的精气神。
听见动静，老人浑浊的眼珠迟缓地转过来，风干的橘皮脸抽搐两下。
“子安媳妇啊……”他喉咙里滚出破风箱般的哽咽，“这世道……这世道要绝人活路啊！”
他经历过战乱，原先就是流民过来，然后在这沈家坳安置，深知战乱的无情。
可是自己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能往哪里走。
沈青禾正要开口，张婶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踉跄，带着哭腔喊道：“老头子啊，咱俩死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妞妞年纪还这么小，难道真要让她跟着咱们一块儿等死吗？”
此时，她早己哭得嗓子都哑了，头巾里那花白的头发也散落出来，混着泪水糊满了整张脸。
张大爷木然摇头：“既然当初被我们收留了，就是命，天要收人，谁也跑不了！”
“张大爷。”沈青禾唤道。
张大爷闻声抬起头，瞧见是沈青禾，原本呆滞木讷的面容瞬间有了些微变化。在他心里，这女人可是出了名的爱胡搅蛮缠，对孩子偏心得不行，着实让他厌烦。
然而此刻，生死攸关之际，那些平日里的火气与不满，都如轻烟般消散无踪。人家既然客客气气地喊自己，张大爷也不好再摆脸色，便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问道：“子安媳妇，你们一家也不打算离开这儿了？”
沈青禾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家不打算走。来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张大爷一听，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没好气地回道：“能有什么打算，生死有命，该死就死呗。”
沈青禾却并未因张大爷的冷淡态度而退缩，依旧诚恳地劝说道：“张大爷，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张大爷却猛地站起，木凳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不去！大牛回来找不着家怎么办？”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你们年轻，不懂……”
沈青禾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原身记忆里那个春日。
张大牛背着行囊走出村口时，张大爷就是这般站在榆树下，看着儿子的背影变成小黑点，又变成天边的飞鸟。
他不是没想到跟着村里人一起走，可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一旦背井离乡，那就真的要跟儿子天人永隔了。如今虽然见不到，但是起码还有些盼头。
如果连盼头都没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坚决不走。
“张大爷，我们可以上山躲着去，虽然苦了些，总比在家等死强。”
沈青禾的话，让妞妞奶停止了哭声：“对，对，对，老头子，我们躲山上去。”
他并非未曾动过上山躲避的念头，只是转念一想，山上条件艰苦，一无所有，既没有可供耕种的土地，粮食也无处可寻。
待家中囤积的粮食消耗殆尽，到头来还是免不了被活活饿死的结局；可若是不上山，留在山下，又会被那些肆意作乱的兵卒残忍杀害。
早死晚死都是死，还折腾啥。
沈青禾扶额。
想想小奶狗给自己布置的任务。
沈青禾耐着性子，语气平和地劝说道：“张大爷，咱们只要想办法熬过眼下这波流民作乱、乱兵横行的日子，等战事稍微平稳些，自然会有官府或者其他人来管这事儿，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
张婶也赶忙附和，声音里满是急切：“是啊，老头子！指不定官府马上就能大获全胜，把那些作乱的叛兵一网打尽，咱就能赶紧回家种地啦！”
张大爷依旧没说话。
话都己经说得明明白白，至于能不能被听进去，终究是别人的决定，随他们去了。
可惜这50个积分是赚不到了。
夜色如墨般漫上来，沈青禾踩着月色往家走。
经过村口老槐树时，她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是王寡妇抱着襁褓在烧纸钱，火光映出婴儿青紫的脸。
再往前，李瘸子家院门虚掩，飘出浓重的草药味，混着妇人压抑的呜咽。
“娘！”见到她回来，二丫就抱着个陶罐冲出来，罐口系着的麻绳在她脖子上勒出红印，“这是后院老井里的存水，我尝过了，没坏！”
二丫背着比她还高的竹篓，发间沾着草屑，篓子里装着晒干的蒲公英和车前草。
沈青禾眼眶一红，多好的孩子啊。
“娘，我们是等着张大爷他们一起走吗？”三郎别扭地问道。
沈青禾的记忆里，因为原神的偏心，这个小儿子不怎么爱跟自己说话，这次这么主动莫非是看到那口粥的份上？
原身真是作孽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怎能如此偏心。
看小儿子背着个鼓囊囊的褡裢，最外层口袋里露出半截笔头，笔杆上用刀刻着歪扭的“大”字。
“大哥不要的。”沈三郎见沈青禾盯着笔，急忙解释，生怕误会是自己偷拿了大哥的笔。
沈青禾又是一阵心酸，心想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这些孩子，要让他们对自己改观。
就沈青禾离开这一会，他们己经将厨房里原本要丢弃的旧砂锅、老砂罐，重新找箩筐装起来。
墙角的半坛子泡咸菜，屋檐下晒过的干豆角、干萝卜丝，尚能穿的破布鞋、烂扫帚，这些都是用得上的东西，杂七杂八收拾起来又是满满一筐。
忽然想到了什么，沈青禾径首走向墙角那堆“破烂”。
半截磨刀石、缺口的菜刀、卷刃的镰刀……这些在旁人眼里毫无价值的东西，也许是废墟里重生的希望。
“带上。”她把磨刀石塞进沈大郎的竹篓。
夜色渐浓，村口突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透过窗缝望见几道鬼祟身影，是村东头的刘癞子，正带着两个儿子往驴车上搬东西。
月光下，那口熟悉的红漆木箱格外刺眼——正是王寡妇的陪嫁。
沈青禾沉吟片刻，看了一眼村口方向，语气沉稳地做出决定：“不等了，我们即刻上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