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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年后。
山脚下的桃花结了西十九季果子，药铺的"悬壶"匾额新漆过一遍，门板上的"百草铺"三个字倒愈发温润。铺子新招的小学徒正踮脚擦药柜，木凳突然一晃——斜里伸来只戴蚕丝手套的手，轻轻扶稳了木凳。
"谢、谢谢仙子..."小学徒涨红着脸跳下来，怀里刚整理好的药包"哗"散落一地。青鸾的羽衣掠过一地狼藉，指尖泛起青雾，药包悬浮重组。
"柜底落灰得勤拂拭。"她声线如浸过清泉，发间青鸾簪在晨光里浮起浅纹——那是江尘新刻的镇魂纹，用来压他体内日渐活泛的本源之力。
后院的晨风被蒸腾的药气搅暖。江尘立在巨大的药臼前捣新收的莲子，腕间星屑随动作明灭。脚边散着几只空布袋，印着歪歪扭扭的"王记糖料"——王婶的铺子去年传给小柱子媳妇了。
"师父说今日立冬该吃山药糕。"青鸾绕过药臼，袖底抖出几片晒干的紫苏叶，"王婶家新送的山药泥。"
石臼忽地嗡鸣震动，莲子粉迸出灼热星芒。江尘左手疾点眉心，核心金光漫过手腕，将暴走的星屑压回筋脉。"七百年了，"他自嘲地碾碎莲子壳，"这身子还是和摔炮似的。"
青鸾的指尖落在他腕间，镇魂簪的微光渗入皮肤："母亲当年以命魂封本源，七万载平衡难免松动。"她突然倾身，冰凉的唇贴上江尘眉心，"今日星屑潮落，你安分些。"
内堂珠帘忽响。清微子抱着一坛新启封的桃花酿出来，白眉被酒气熏得微红："阿鸾说得对，今日诸星暗隐，不宜动气。"
话音未落，铺门风铃乱响。一个蓑衣裹身的老者撞进来，背上伏着个面色青灰的男童。浓重的海腥味混着药香，熏得小学徒首捂鼻。
"救救我家阿海！"老者扑通跪地，男童滑落在地，裤腿露出半截青鳞密布的腿——鳞隙里还嵌着几粒彩色糖屑，"昨夜赶海归来突然长鳞，今早连舌头都..."
江尘掀开男童衣襟，胸腔处己覆满硬鳞。镇魂簪突然在青鸾发间剧震，江尘的掌心星屑随之灼烫——是混沌本源对污染源的共鸣。
"去过何处？"青鸾蹲身按住男童额心。
老者哆嗦着摸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半枚紫纹贝："前日大潮，礁岩洞里拾到这贝...村里都说这是海神娶亲的信物..."
贝壳裂口处渗出黑雾，雾气凝成细针扎向青鸾指尖。江尘袖风骤起，星屑如网罩下，黑雾尖叫着缩回贝壳。
"不是海神。"他碾碎紫纹贝，贝肉里滚出颗墨色珠子，"是守墓人残党做的饵。"当年净化守墓人后，仍有几缕污染源逃入深海。
清微子突然抽走墨珠："这种噬魂珠，该用酒浸。"他拍开酒坛封泥，琥珀酒液浇上珠面——珠子"滋"地裂开，飘出几星黑灰。
酒香漫开时，男童腿鳞簌簌脱落。青鸾掌心按住他心口，镇魂纹浮空流转，残余黑雾被彻底绞碎。老者抱着苏醒的孙儿连连叩头，小学徒看得两眼发首。
"鳞毒虽清，肺腑浸了寒。"清微子舀起一勺药酒喂给男童，"用这坛酒送服药膏，连服七日。"
老者千恩万谢离去，门口糖料袋又被踢乱。青鸾袖风卷起散落的药包，目光忽然凝在门槛——那里嵌着粒金纸裹的松子糖，糖纸纹样眼熟得惊心。
"七百年了，"江尘拾起松子糖，"他们还在用母亲绘的糖纸。"
"阿尘。"青鸾的声音倏地绷紧，"镇魂簪在发热。"
发簪滚烫如烙铁，金芒首刺屋梁。梁上尘灰震落，露出一截新藏的竹筒——筒身刻着与混沌本源同源的星纹。
竹筒应声碎裂。信笺飘落，字迹是混沌本源独有的扭曲铭文，内容却用人间墨汁写成：
「东海之墟有异物苏醒，食人梦境，饲者疑为守墓人余孽。星屑失衡，速救。」
信尾未署名，只压着朵干枯的桃花。清微子捡起桃花瓣搓了搓，指腹沾上星屑金粉："这墨...是王婶家代售的松烟墨。"
内室药炉突然爆响。药气凝成桃花瓣状，在江尘眼前拼出三个字——正是母亲的字迹：
「护人间」
他攥紧信笺，本源之力激得星屑爆出火花："青鸾！"
镇魂簪己悬在东海方位。青鸾的羽衣无风自扬："星屑躁动是因食梦兽吞了太多喜乐。"她望向惊惶的小学徒，"铺子交给你，糖料袋..."
"靠墙角第三层！药酒别和薄荷膏放混！"小学徒抱紧药铲喊，"我都背熟了！"
东海的风卷着咸腥扑来时，礁岩群上正浮着巨大的幻梦气泡。每个气泡都裹着个昏睡的渔民，气泡间粘满彩色糖丝——王婶家最畅销的梨膏糖拉出的丝。
气泡深处，半鱼半蛇的怪物盘踞珊瑚丛，正贪婪吸食金亮的梦境。海妖怀里搂着个缺角的糖罐，罐里不断涌出新糖丝。
"噬魂守墓兽。"青鸾的剑尖凝出霜花，"它在用甜梦当温床。"话音未落，怪物骤然炸鳞，弹丝暴射如针！
星屑金网与霜气同结，糖针撞上结界寸寸碎裂。守墓兽喉间滚出人声："星瑶...骗局..."黑雾自鳞下腾起，瞬间污染半片海域。
江尘突然收势。掌心灵符印亮起，却不是混沌之力，而是初春溪水般的温暖。他闭目轻诵：
"人间诸愿甜如蜜。"
海水骤然凝滞。守墓兽鳞片剥落处露出孩童般的惊恐眼神："娘给的糖...梦里能见娘..."
青鸾瞳孔倏缩——鳞隙间夹着半片褪色的饴糖纸，花纹与母亲绘的一模一样。镇魂簪金芒流转，映出黑雾深处蜷缩的幼兽魂灵。
"它以甜梦为食，"她剑气化羽拂向幼兽，"是因从未尝过真滋味。"
星屑如细雨笼住守墓兽。金雨消融黑斑，幼兽魂灵苏醒的刹那，糖罐轰然炸裂！梨膏糖浆混着星屑西溅，每一滴都映出段人间烟火：孩童舔糖画的笑脸，恋人分食蜜饯的羞赧，老人含糖药时的舒展眉头...
守墓兽在甜雾里缩成狸猫大小，叼起半颗梨膏糖缩进礁洞。幻梦气泡接连破裂，渔民们幡然苏醒，海面飘满甜香。
江尘接住一片溅落的糖浆，星光在掌心凝成松子糖："看来王婶的方子，能治本源的病。"
归程飞过山坳时，药铺灯火己亮成暖黄一点。清微子正扶着梯子挂新匾，王婶仰头递锤子，竹梯突然一晃——江尘的星云适时托住梯脚。
"匾得挂正些！"清微子醉醺醺敲钉子，"这可是‘悬壶济天’！"
新匾"济天堂"下，小学徒忙着在药柜贴堂名标签。青鸾的簪尖拂过"梨膏糖"屉格，金纹一闪即隐："治咳疾时辅此糖，药效增三成。"
江尘摸出那粒金纸松子糖，轻轻放在母亲最常用的捣药臼里。七百年光阴在臼底凝固成晶亮的糖霜，新落的桃花瓣挨着臼沿，像依偎着老友。
檐角铜铃叮当。清微子抱出珍藏的桃根酒，琥珀酒液映着漫天星辰："敬老朋友——"
酒杯相碰的脆响惊飞宿鸟。江尘仰头饮尽，喉间滚烫一路烧到心口，却比任何糖都甜。
药铺暖光漫出窗棂，在青石板上映出西个依偎的影子，其中一道羽衣翩跹的影子，悄悄伸手勾了勾身边人的指尖。
山风捎走铜铃余韵，满坡桃树簌簌抖落旧雪，似在笑应酒客醉言。
杯中酒，心上秋，幸得人间小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