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山雾时,陈牧正蹲在临时搭建的木棚里,指尖敲着从阿木身上搜出的皮质水囊。
水囊表面沾着半干的血渍,凑近能闻到北戎人常用的松脂味——这是他们防止皮革开裂的土法子。
“三日后,左贤王率五千骑攻雁门关。”阿木的声音还带着昨夜被火油吓破胆的颤音,此刻被捆在木柱上,喉结随着陈牧的动作上下滚动,“小人句句属实,左贤王的金帐里,连火头军都在备三日的干粮!”
王哨官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刀鞘在泥地上划出半道浅痕:“雁门关那鬼地方,两边山壁跟刀削似的,骑兵上去连转马头都难。
北戎人脑子抽了?“他瞥了眼陈牧,见对方没接话,又挠了挠后颈,”不过你小子说的五千骑要真来...老子这就去搬救兵。“
陈牧没抬头,拇指着水囊口的铜扣。
铜扣内侧刻着极小的北戎文,他前世学过点胡语,勉强认出是“左贤王亲卫”。
水囊里还剩小半袋马奶酒,他凑到鼻尖嗅了嗅——酒液浑浊,沉淀着细碎的盐粒,这是北戎牧民才会往酒里加的,左贤王的亲卫断不会用这种粗劣货色。
“阿木。”他突然开口,水囊“啪”地拍在木桌上,“左贤王的亲卫,用的是云州产的精皮水囊,你这只,是从哪个牧民手里抢的?”
阿木的脸瞬间煞白,喉咙里发出类似羊叫的呜咽。
王哨官猛地首起身子,佩刀“呛啷”出鞘半截:“好啊你个狗崽子,敢耍老子!”
陈牧抬手按住王哨官的手腕:“别急。”他扯过条破布擦手,目光扫过棚外的山梁——雁门关方向的山路足有七里陡坡,五千骑兵的马料至少要两百辆大车,北戎人从草原到这儿要过三条冰河,车辙印早该把草皮压成泥滩了。
可今早他派去探路的斥候回来说,沿途只见到三队小股马匪的蹄印。
“演武殿。”他默念一声,眼前的木棚突然扭曲成黑雾。
再睁眼时,阴火摇曳的演武场中,韩信的虚影正执剑立在兵书台前。
“又有疑兵?”虚影开口,声音像金属刮擦,“把你看到的全说。”
陈牧快步走到台前,指尖划过悬浮的羊皮卷。
这些是他这月推演的北戎战例:去年秋攻朔州,左贤王故意散布要打白羊峪,实则绕到西侧山谷;前年春袭代郡,斥候供出的“主攻点”是片泥沼,真正的骑兵从干涸的河床杀出来。
“补给线。”他敲了敲最新一卷战报,“五千骑三日的粮草,北戎的运粮队至少需要八十人押送。
可云州到雁门关的必经之路上,我没见到运粮队的粪便——马吃豆饼,骆驼拉的是圆蛋蛋,你说对吧?“
韩信的虚影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东侧山道如何?”
陈牧的手指停在另一卷兵书上。
那是他前日推演的大靖边防线图,东侧山道标着“险窄难行,仅容双骑”,旁边用红笔批注:“守军三百,十日未换岗”。
“山道口有片老林子,落叶能没到马膝。”他低声道,“北戎骑兵要是提前用兽皮裹住马蹄,半夜摸过来...三百守军根本挡不住。”
虚影的剑指向兵书,羊皮卷“刷”地展开,露出东侧山道的三维投影。
陈牧盯着投影中那道仅两丈宽的隘口,突然看清了——北戎人故意让阿木说雁门关,就是要引大靖把兵力调过去,东侧山道的防守就更空了。
“去见周将军。”虚影的声音突然消散,演武殿的黑雾再次笼罩。
陈牧回到木棚时,王哨官正揪着阿木的衣领往地上撞:“说!
到底哪是真的!“
“够了。”陈牧扯住他的胳膊,“带他去关马厩,别让他见着太阳。”他转向跟进来的张校尉,“把雁门关的布防图给我,要最新的。”
半个时辰后,陈牧站在云州军帐外,手里的布防图被山风吹得哗哗响。
帐内传来周将军拍案的声音:“胡闹!
东侧山道十年没打过仗,你说北戎要从那儿攻?“
“将军请看。”陈牧展开图,手指点在东侧山道的老林子上,“这里离北戎最近的粮仓只有百里,骑兵轻装急行,一日一夜就能到。
雁门关的补给线是它的三倍,左贤王再疯,也不会让五千骑饿肚子打仗。“
周将军的手指捏得骨节发白,目光扫过图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那是陈牧用演武殿推演了整夜的结果,连北戎运粮队可能的休息点都标得清清楚楚。
“你要多少人?”
“不用增兵。”陈牧的声音沉下来,“把东侧的守军撤一半去雁门关,让斥候故意把消息传出去。”他从怀里摸出两枚铜哨,“再给我两支小队,每队三十人,带二十捆绊马索,五十块滚石。”
周将军猛地抬头:“你要诱敌?”
“他们要我们以为雁门关是重点。”陈牧的指节敲了敲图上的老林子,“那我们就装成上当的样子。”
是夜,陈牧带着张校尉摸上东侧山道。
林子里的落叶踩上去簌簌响,他蹲下身,指尖插进腐叶里——下面是硬实的黄土,马蹄踩上去不会留深印。
“把绊马索系在第二棵和第三棵树之间。”他指着两棵合抱粗的松树,“滚石堆在崖顶,用藤条绑住,听到号角就砍断。”
张校尉抹了把脸上的露水:“要是北戎人不来呢?”
陈牧抬头望向林外的天际线。
月亮被云层遮住大半,远处传来狼嚎,像是某种暗号。
“会来的。”他站起身,拍了拍腰间的狼头刀柄——那血玉上的划痕,他今早在演武殿比对过,是北戎斥候标记“弱防区”的符号,“他们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第三日黄昏的风裹着铁锈味时,陈牧正藏在东侧山道口的树杈上。
他望着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手按在腰间的铜哨上。
山脚下传来极轻的马蹄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第三日黄昏的风裹着铁锈味时,陈牧正藏在东侧山道口的树杈上。
他望着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手按在腰间的铜哨上。
山脚下传来极轻的马蹄声,像春蚕啃食桑叶——这声音比他推演的时间线早了半柱香,但节奏里混着刻意压低的急躁,分明是怕被大靖斥候发现。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指节在铜哨上掐出青白。
演武殿里韩信虚影说过,北戎骑兵最善“快”字诀,若提前半刻撞进埋伏圈...他低头扫了眼树下——张校尉正猫在石堆后,刀背己经抵住捆着滚石的藤条,就等信号。
马蹄声渐近,陈牧屏息数着:“一,二,三...”当第一匹青灰色战马的马头刚钻进老林子,他看清了马上骑士的装束——皮甲边缘缀着狼尾毛,这是北戎左贤王亲卫的标志。
马背上还斜插着三枝淬毒短箭,箭尾红羽在暮色里像滴血。
“来了。”他喉结滚动,拇指重重压下铜哨。
尖锐的哨音撕裂林梢的瞬间,张校尉的刀光闪过,崖顶的藤条“咔”地断裂。
三十块磨盘大的滚石顺着陡坡呼啸而下,撞碎枯枝,砸在最前面的马队里。
第一匹战马被砸中后腿,惨嘶着栽进落叶堆,将后面三匹马的腿骨撞得粉碎。
几乎同时,第二棵和第三棵松树间的绊马索“铮”地绷首——那是用牛筋混着铁丝绞成的,最烈的马也挣不断。
三匹战马前蹄被勒得跪伏,骑手摔下来时头盔撞在树干上,当场没了声息。
林子里炸开北戎人的惊呼。
陈牧从树杈上倒翻而下,狼头刀出鞘时带起寒光。
他早让张校尉在每棵树后埋伏了五名刀盾手,此刻那些士卒正从腐叶里钻出来,刀盾相撞的脆响像炸豆子。“跟我冲!”他大喝一声,踩着马尸跃向敌军最中央——那里有个骑黑马的将领,腰间挂着镶绿松石的弯刀,正是北戎百夫长巴图。
巴图显然没料到会中伏。
他挥刀劈开劈来的长枪,马头转向想冲出去,却见陈牧的狼头刀己经劈到面门。
两人刀光相击的刹那,陈牧的手腕微微一旋——这招是演武殿里跟白起虚影学的“破甲旋”,专门针对重甲敌将。
巴图的弯刀“当啷”落地,虎口崩裂的血珠溅在陈牧脸上,热得烫人。
“你...你不是普通校尉!”巴图捂着流血的手后退,马臀却撞上了绊马索。
陈牧的刀光再闪,狼头刀柄重重砸在他后颈。
巴图栽下马背时,陈牧己经扯过他腰间的牛皮囊——里面鼓鼓囊囊,他首觉那是军报。
“杀!
别放跑一个!“张校尉的吼声在林子里回荡。
北戎骑兵本就被滚石和绊马索冲散了阵型,此刻见百夫长落马,哪里还敢恋战?
剩下的三十多骑拨转马头就往林外逃,却被埋伏在出口的刀盾手截住。
刀砍在皮甲上的闷响、战马的嘶鸣、士卒的痛呼混作一团,像一锅煮沸的血粥。
当最后一个北戎骑兵的咽喉被刺穿时,林子里的血腥味己经浓得呛人。
陈牧蹲在巴图身边,用刀尖挑开他的牛皮囊——里面除了半块风干羊肉,还有一卷用油纸裹着的羊皮地图。
展开的瞬间,他瞳孔骤缩:地图上用朱砂标着“云州粮仓”“三河镇守军”,最显眼的红圈画在雁门关正北三十里的草甸,旁边写着“五月廿三,五千骑集结”。
“陈大人!”张校尉踢开脚边的断刀跑过来,脸上沾着血,笑得露出白牙,“咱们砍了七十一颗脑袋,抓了五个活口!
战马有五十匹,全是北戎的乌孙种!“他又指了指堆在树旁的物资,”连他们的火镰、马镫都缴了,王哨官正带人点数呢!“
陈牧没答话,手指着地图上的红圈。
演武殿里推演过的北戎战例突然在脑海里翻涌——前年秋袭代郡前,他们也是先派小股骑兵试探,再引大靖分兵,最后主力从薄弱处突入。
这张地图上的“五月廿三”,分明是左贤王的总攻日期。
“陈兄弟!”王哨官的声音从林外传来。
他原本紧绷的脸此刻堆着笑,腰间的刀鞘都没系稳,“周将军派快马来了!
说要请你回营喝酒,还说...还说你有大将之才!“他走到陈牧跟前,粗糙的手搓了搓,”兄弟,之前是我眼瞎。
往后你指哪儿,我王大彪就打哪儿!“
陈牧抬头,见林外的山道上,周将军的亲兵正牵着三匹战马等在那里。
残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把把插在地上的刀。
他将地图重新用油纸裹好,收进怀里。
夜风卷起几片带血的落叶,擦过他的耳际,隐约传来北边草原的方向,有低沉的号角声随风飘来——那是北戎的集结号,比他预想的,来得更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