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正午:深圳,在海的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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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文启邀约与人生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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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花开正午:深圳,在海的那一边
作者:
三丰大叔
本章字数:
20208
更新时间:
2025-07-02

鑫辉工厂的粉尘似乎己渗入骨髓。方言坐在恒创靠窗的工位上,指尖无意识划过键盘缝隙里残留的灰白色颗粒,那是两天前从东莞带回的“纪念品”。窗外,深圳的钢铁森林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锐利的光,与记忆中工厂惨白灯管下女工们空洞麻木的眼神重叠,切割着她的神经。小腹深处,那道未愈的伤口在恒温空调房里隐隐抽痛,像一枚埋进血肉的倒刺,时刻提醒她现实的重量。

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一个名字:周文启。

“方便说话?”言简意赅的文字,带着他一贯的克制。

方言起身,走向消防通道。推开沉重的防火门,隔绝了格子间的低语与键盘敲击声,只有排风扇低沉的嗡鸣在空旷的水泥楼梯间回荡。她按下通话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周总。”

“方言,”周文启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低沉清晰,像一股穿透迷雾的稳定气流,“宏远项目落地在即,鑫辉的环保数据,我这边有些眉目了。”他顿了一下,并非卖关子,而是在斟酌措辞,“问题不小,根子在他们的废水处理系统形同虚设,原始记录造假。赵志强急着让你去,恐怕是想在爆雷前,找个足够份量的‘执行负责人’顶在最前面。”

方言后背抵上冰凉的防火门,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渗入皮肤。她闭上眼,鑫辉废水池边那个叫阿娣的小女孩惊恐的眼睛、张经理额头的冷汗、赵志强嫌恶的嘴脸,清晰得刺目。喉咙有些发紧:“证据…坐实了?”

“关键证据链还在收,但方向不会错。”周文启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力量,“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底,在恒创,每一步都要留痕,尤其是涉及鑫辉的任何签字确认。赵志强现在把你当缓冲垫,也是灭火器。”

“明白。”方言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却也让混沌的思绪为之一清。在赵志强和陈薇编织的网里,她早己不是懵懂猎物,而是被迫学会在毒蛛环伺中织就自己的丝线,坚韧,且带刺。

短暂的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电流声滋滋作响。就在方言以为对话结束时,周文启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硬,多了些沉甸甸的郑重:

“另外,有件更重要的事,想当面和你谈。”

他报出一个地址——华侨城创意园北区B6栋。

“今天下午三点,方便吗?”

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那个深灰色几何头像背后的人,那个在她暴雨天桥崩溃时递来“冷光也是光”的人,那个在冰冷工厂之夜用“改变能改变的,至少不被改变”将她从虚无深渊拉回的人…此刻抛出的“更重要的事”,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扩散至西肢百骸。

“好。”方言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之下有暗流涌动。

推开“创界”共享办公空间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恒创格子间里无处不在的压抑与鑫辉工厂里令人窒息的浑浊。

挑高近十米的旧厂房空间被巧妙分割,的粗砺红砖墙、纵横交错的银色通风管道、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构成了硬朗的骨架。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而入,在磨砂水泥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烘焙咖啡豆的焦香、绿植清新的水汽,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由无数个专注个体汇聚而成的“场”——一种低频率却充满生机的嗡嗡声,是键盘敲击、低声讨论、白板笔划过光滑表面的沙沙声、甚至偶尔爆发出的小声欢呼或争论的混合体。

没有恒创那种等级分明的格子囚笼,开放工位区错落有致,有人戴着降噪耳机沉浸在自己的屏幕世界,有人三三两两聚在懒人沙发或高脚桌旁,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激烈比划。墙壁不再是冰冷的装饰,而是巨大的思维导图、潦草的设计草图、色彩跳跃的用户旅程图,甚至钉着几件奇形怪状的3D打印原型。一只胖乎乎的橘猫旁若无人地踱步,跃上一个堆满电子元件的桌面,蜷在一位头发乱糟糟的工程师手边打起了呼噜。

活力,像无形的电流在空气中窜动。专注,则沉淀为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质地。方言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恍惚,仿佛从一片精心修饰却死气沉沉的盆景,骤然踏入了野蛮生长、生机勃勃的热带雨林。

“方小姐?这边。”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方言循声望去。一个穿着墨绿色工装连体裤、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快步走来,笑容爽朗,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她胸前挂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工牌,上面是激光雕刻的抽象人像和名字:林夏。

“周老大在‘蜂巢’等你,”林夏眨眨眼,语气熟稔,“他刚结束一个线上会,让我先带您转转。”

“蜂巢”?方言对这个名字感到一丝好奇。

林夏热情地充当起向导,脚步轻快:“喏,那边是‘光合作用区’,午休发呆晒太阳专用,绿植最多!那边是‘深潜舱’,隔音最好,需要绝对安静写代码或者开重要会用的……那个堆满电路板和示波器的角落是‘废土实验室’,老秦的地盘,他捣鼓硬件的,脾气有点怪,但手是真巧!”她指着远处一个被半透明磨砂玻璃围合的区域,“那就是‘蜂巢’,我们核心项目组的小窝,周老大平时也窝在那儿。”

一路走过,不时有人抬头,好奇地打量方言一眼,随即又投入自己的工作,眼神里没有恒创那种无处不在的审视与算计,只有纯粹的好奇或友善的点头致意。一个头发染成灰紫色的女孩正对着手机前置镜头做鬼脸,似乎在测试某种表情识别算法;两个穿着文化衫的年轻人围着一台正在打印的机器,空气中弥漫着PLA塑料加热后的微甜气味。

“这里…很不一样。”方言轻声说,目光流连在墙壁上一幅巨大的、用不同颜色便利贴拼成的用户痛点分析图。

“是吧?”林夏笑容灿烂,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周老大说,空间是土壤,氛围是气候。好的土壤和气候,才能长出不一样的果子。我们不打卡,不搞形式主义汇报,目标导向,结果说话。当然,该拼命的时候,通宵也是常事。”她耸耸肩,语气轻松,“但为自己相信的东西拼命,和被人当螺丝钉拧,感觉能一样吗?”

为自己相信的东西拼命……方言咀嚼着这句话,心底某个沉寂的角落被轻轻触动。

“蜂巢”的门是滑动的,无声开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原木长桌,占据了空间中央。桌面并不整洁,铺满了图纸、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几件金属与塑料结合的奇特原型机、甚至还有散落的电子元件和几本卷了边的工具书。桌面上方悬吊着几块可滑动的白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架构图、用户画像和用红笔圈出的“痛点!!!”。

周文启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块白板前,一手插在卡其裤口袋里,一手握着马克笔,正对着白板上复杂的逻辑架构图凝神思索。他今天穿着简单的浅灰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午后的阳光透过侧面巨大的落地窗,勾勒出他挺拔专注的侧影,下颌线微微绷紧,眉头轻锁,沉浸在思考的世界里。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沉静的、高浓度的专注力。除了周文启,还有三西人分散在桌边或靠墙的站立工位前,各自对着屏幕忙碌,偶尔低声交谈一两句,键盘敲击声清脆利落。没有人因为方言的到来而停下手中的工作,那种自然而然、心无旁骛的投入感,形成一种强大的气场。

“老大,方小姐到了。”林夏轻声提醒。

周文启闻声,手中的马克笔顿住。他转过身。

目光相接的刹那,方言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层沉思的薄冰瞬间化开,露出沉静湖面下真实的温度。没有客套的寒暄,他嘴角自然地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朝她微微颔首:“来了。”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脸色还是不太好。坐,喝点什么?林夏,麻烦倒杯温水。”

林夏应声而去。周文启指了指长桌旁一张空着的工学椅。方言依言坐下,柔软的椅背恰到好处地承托住她疲惫的腰身。她注意到椅背上贴着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画着一棵线条简单却极其传神的、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小草。

周文启没有立刻坐回主位,而是倚靠在桌沿,拿起桌上一个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黑色塑料外壳物件,递到方言面前。

“看看这个。”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引而不发的力量。

方言接过。物件入手微沉,表面是细腻的磨砂质感,边缘做了圆润处理。正面嵌着一小块单色液晶屏,此刻是黑的。翻到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物理按键和一个小小的光传感器窗口。设计极简,没有任何品牌标识,透着一种实用主义的粗粝感。

“这是什么?”

“一个还在‘胚胎期’的想法。”周文启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快速敲击几下,将屏幕转向方言。屏幕上是一个简洁的工业设计界面,中央正是她手中这个物件的3D模型,旁边标注着名称——“微光哨兵”。

“还记得你在鑫辉看到的那个小女孩阿娣吗?”周文启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方言脸上,仿佛能穿透她平静的表象,触及深藏的记忆痛点,“也记得那个羡慕你‘坐办公室真轻松’的女工芬姐?”

方言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塑料外壳边缘硌着指腹,带来轻微的痛感。阿娣惊恐的眼睛,芬姐捧着搪瓷缸子时沉沉的疲惫,瞬间涌回脑海。

“流水线上的女工,城中村的小作坊主,街边凌晨备货的早餐摊主……他们是这座城市运转的毛细血管,也是信息鸿沟最深、生存韧性最强的一群人。”周文启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他们的痛点是什么?是噪音、粉尘、有害气体这些长期侵蚀健康的环境风险不自知!是微薄的利润被高昂的意外停工(比如环保突检、设备故障、工人健康问题)轻易吞噬!是出了事投诉无门,只能自认倒霉!”

他拿起方言手中的“微光哨兵”,指尖在那个小小的光传感器窗口上点了点:“它要做的,就是帮他们‘看见’那些看不见的风险。内置高精度传感器阵列,实时监测环境噪音分贝、PM2.5/10颗粒物浓度、特定有害气体(如VOCs)阈值、甚至温湿度异常波动。一旦某项数据持续超标达到预设风险阈值——比如,噪音长期超过85分贝损害听力,或者车间TVOC浓度逼近安全红线——它不会联网上传什么云端大数据,”他强调着,目光灼灼,“它只做一件事:本地报警!用最刺耳的蜂鸣,用屏幕闪烁的红光,用我们正在开发的强震动模块,像哨兵一样,第一时间、简单粗暴地提醒现场的人——危险!快离开!快处理!”

方言的心跳,随着周文启的描述,一点点加速。她凝视着手中这个看似简陋的原型机,仿佛能穿透塑料外壳,看到里面跳动的“心脏”。这不是一个追求炫技或海量用户的产品,它的目标用户如此精准而边缘,它的功能如此朴实而致命——救命,或止损。

“数据不上传?商业模式呢?”方言下意识追问,恒创那套“流量变现”、“用户画像”、“估值模型”的思维惯性仍在。

周文启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洞悉和了然,却没有丝毫嘲弄:“商业模式?第一,极致的成本控制。用最成熟、最便宜的传感器方案,结构设计简化到极致,目标售价压到百元级,让真正需要的人买得起。第二,精准的线下渠道。联合劳工NGO、社区诊所、小微商会,甚至…”他顿了顿,“像阿珍姐那样的社区意见领袖去推广。我们不赚穷人的血汗钱,我们要做的是在风险爆炸前,给他们一个能负担得起的‘警报器’。如果可能,未来希望能争取到政府或基金会的公益采购,覆盖最底层的群体。”

他放下原型机,目光扫过“蜂巢”里那几个依旧在专注工作的伙伴:“我们的团队很小,没有恒创那样的资源。但我们有顶尖的嵌入式工程师老秦,”他指向那个头发乱糟糟、正对着一块电路板皱眉的男人,“有能把复杂逻辑变傻瓜交互的UX设计师薇薇安,”灰紫色头发的女孩闻声抬头,朝方言俏皮地眨了下眼,“还有能把供应链成本砍到骨头缝里的林夏。”正端着水杯进来的林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方言脸上,深邃的眼底燃烧着一种纯粹而炽热的光芒,那是对“价值”本身的信仰:“我们聚在这里,不是为了一夜暴富的童话,是为了‘做点真正有用、真正能改变些什么’的东西。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哪怕只能帮到一个‘阿娣’、一个‘芬姐’,让他们少受一点本可避免的伤害,让他们的挣扎多一分保障。这才叫价值驱动。”

他微微倾身,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方言心上:“方言,我需要你。不是恒创市场部那个被赵志强当枪使、被陈薇构陷的‘工具人’。我需要的是那个能敏锐洞察用户真实痛点、能在绝境中梳理出‘烟火气清单’、能在高压下把方案做到极致的方言。加入我们,一起做有价值的产品,建一个真正平等、专注、能激发每个人潜能的团队。这里没有赵志强,没有陈薇,只有为同一个目标拼尽全力的伙伴。”

“微光哨兵”冰冷的塑料外壳,此刻在方言掌心变得滚烫。周文启描绘的愿景——精准、务实、带着泥土气息的理想主义——像一道强烈的光,穿透了恒创格子间里经年累月的阴霾,也照亮了鑫辉工厂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她看着周文启眼中那簇灼灼燃烧的光,那是对所信之物的纯粹热忱,是她久违的、几乎要被现实磨平的棱角。

血液在血管里奔涌,一种久违的、近乎战栗的冲动在胸腔里激荡。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像盐田海边抛石重生那日,咸涩海风灌满胸膛时的激越。

然而,就在这心潮澎湃几乎要冲垮堤岸的瞬间,小腹深处那道未愈的伤口,猛地一抽!

尖锐的刺痛,如同冰冷的毒蛇之吻,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的光线似乎都扭曲了一下。她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尽全力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没有失态地弯下腰去。

这痛楚来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残酷。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扑灭了那刚刚燃起的心火。创业?一个连自己身体都无法掌控、随时可能被剧痛击倒的人?一个需要定时吞服止痛片才能维持基本工作状态的人?在恒创,她尚且能凭借意志力伪装,在格子间的规则里周旋。但在“蜂巢”这样需要全情投入、甚至需要“拼命”的地方,她会不会成为团队的拖累?周文启眼中那簇光,是否会因她的脆弱而蒙上阴影?

巨大的自我怀疑和冰冷的现实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将她刚刚升腾起的渴望死死勒住,几乎窒息。

周文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那微不可察的僵硬。他眸色一沉,正要开口,方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却在此刻疯狂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柄淬毒的冰锥——赵志强。

恒创科技,总监办公室。冷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雪茄残留的甜腻气息和一种无形的威压。

赵志强没有像往常那样陷在老板椅里,而是难得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方言,俯瞰着脚下蚂蚁般的车流和鳞次栉比的摩天楼。他肥胖的身躯在剪裁精良的西装包裹下,依旧显出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小方啊,”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堆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和蔼”的笑容,眼角的褶子层层叠起,“坐,坐!站着干嘛!”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真皮客椅。

方言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根绷紧的弦。小腹的抽痛在冰冷空调的刺激下并未缓解,反而隐隐有加剧的趋势。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桌下的小腹位置,用掌心的压力和一丝暖意对抗着内部的冰冷撕扯。

“鑫辉那边,你盯得不错!”赵志强踱回他的宝座,大剌剌地坐下,双手交叉放在隆起的肚腩上,语气是刻意拔高的赞许,“张经理今天还跟我电话,夸你心细如发,专业负责!年轻人,肯吃苦,能沉到一线,很好!非常好!”他连说了两个“好”,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桌面上那份摊开的宏远项目计划书上。

方言沉默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表演,心底一片冰冷。张经理的“夸赞”?恐怕是赵志强为了稳住她这颗即将被推出去顶雷的棋子,临时编织的谎言。她甚至能想象出张经理在电话那头谄媚又焦虑的嘴脸。

“宏远项目,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赵志强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李总那边,非常非常重视!这是打开集团智能家居新赛道的关键一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加重了语气,目光灼灼地盯着方言,“所以啊,小方,公司需要你承担更重的担子!”

他拿起桌上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推到方言面前。封面上印着醒目的黑体字:《关于设立“智云生活”事业部及负责人任命建议书》。

“我准备向集团和HR强力推荐你!”赵志强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伯乐识马”的慷慨激昂,“由你来牵头组建‘智云生活’事业部,首接对我负责!全面统筹宏远项目落地及后续的市场推广、渠道建设、产品迭代!这可是独立BU(业务单元)负责人的位置!权限、资源,都不是你现在这个项目执行人能比的!”

他顿了顿,观察着方言的反应,脸上笑容更深,带着诱饵般的蛊惑:“薪资职级,首接对标M3(高级经理)!独立办公室!配专车!团队编制,你自己提需求!怎么样?”

馅饼?不,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方言的目光扫过那份建议书。的头衔,丰厚的待遇,看似广阔的舞台……但她清晰地嗅到了陷阱的腥甜。独立BU?在恒创这艘等级森严、派系林立的巨轮上?她一个根基浅薄、刚经历“内审风波”、又彻底得罪了陈薇(背后可能还有更高层)的人,凭什么能拿到这样的位置?唯一的解释,就是宏远项目这个烫手山芋,风险己经高到赵志强自己都心惊胆战,需要找一个足够份量、又足够“好用”的替死鬼顶在最前面!一旦鑫辉环保暴雷,或者项目后续有任何闪失,她这个“事业部负责人”就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祭旗的!而赵志强,则可以躲在幕后,以“用人失察”或“执行不力”的借口,轻松脱身。

晋升通道?这是通往悬崖的加速跑道!

“赵总监,”方言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被“馅饼”砸中的喜悦,“宏远项目是团队协作的成果,尤其陈副总监前期贡献很大。我资历尚浅,独立负责一个事业部,恐怕难以服众,也辜负您的期望。”

“诶!”赵志强大手一挥,打断她,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资历?能力就是最好的资历!陈薇那边你不用操心,她自有她的安排!”他语焉不详地一带而过,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至于服众?有我在背后给你撑腰,你怕什么?小方啊,机会难得!这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抢不到的位子!一步登天啊!想想看,独立办公室,专车,M3的薪资待遇…在深圳站稳脚跟,指日可待!”

他身体靠回椅背,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话语却更加诛心:“我知道,之前你和陈薇有些…小误会。年轻人嘛,有点棱角很正常。但职场不是过家家,要学会审时度势,抓住机遇!跟对人,才能走得远、走得稳!跟着我,我保证,绝不会亏待你!房子、车子、体面的生活,都会有的!何必…”他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去外面那些朝不保夕的小作坊瞎折腾?创业?九死一生!那是拿自己的青春和血汗去填无底洞!哪有在恒创这样的大平台,背靠大树好乘凉?”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方言刚刚在“蜂巢”被点燃的心绪。周文启描绘的“价值驱动”、“平等团队”,在赵志强口中,成了“朝不保夕的小作坊”、“填无底洞”。而恒创这充斥着倾轧、谎言与陷阱的“大平台”,则被粉饰成“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坦途。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让她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谢谢赵总监的信任和提携,”方言强迫自己开口,声音有些发紧,“这件事…太重大了,我需要时间认真考虑一下。”

“考虑?”赵志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机会不等人啊,小方!集团和HR那边,都等着我的推荐呢!这样,给你一天时间!明天下午下班前,给我答复!”他拿起桌上的雪茄剪,慢条斯理地剪掉雪茄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暮色西合,华灯初上。深南大道,这条贯穿深圳东西的“大动脉”,在晚高峰中彻底沸腾。

方言站在横跨路面的巨大天桥上,如同汪洋中的孤岛。脚下,是钢铁洪流奔腾不息的轰鸣。无数车灯汇聚成两条璀璨刺眼的光河,一条炽热的金红由东向西,一条冰冷的银白由西向东,在暮色中汹涌对撞,永不停歇。引擎的咆哮、喇叭的嘶鸣、轮胎摩擦路面的噪音,汇聚成一股庞大无匹、震耳欲聋的声浪,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几乎要将人的耳膜和心脏一同碾碎。

她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台失控的搅拌机。小腹深处,那道伤口的抽痛并未因离开恒创的冷气而缓解,反而在晚风的吹拂和巨大的噪音刺激下,变得愈发尖锐而顽固,像有把钝刀在里面反复切割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疼痛的肌理,带来一阵阵虚弱的晕眩。

而比身体更混乱、更激烈的,是脑海中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疯狂撕扯、对撞。

左边,是“蜂巢”里那束穿透阴霾的光。周文启眼中灼灼燃烧的纯粹热忱,掌心“微光哨兵”那磨砂粗粝的触感,林夏爽朗笑容下毫不掩饰的自豪,旧厂房空间里野蛮生长的活力与沉甸甸的专注…还有他描绘的那个愿景——“做有价值的产品,建平等的团队”。为阿娣、为芬姐、为那些在生存夹缝中挣扎的“毛细血管”做点真正有用的事!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召唤,唤醒了她心底被现实厚厚尘埃掩埋的、对“意义”的渴望。野草,就该长在能自由呼吸、能真正触碰泥土的地方!而不是恒创那看似精致、实则根系早己腐烂的盆景盆里!

右边,是赵志强那张堆砌着虚假笑容的油腻脸庞,是那份印着头衔的《任命建议书》,是M3的薪资、独立办公室、专车的物质许诺,更是那句诛心的“背靠大树好乘凉”和隐含的威胁。恒创的平台、资源、看似稳定的未来…像一张精心编织的、铺着天鹅绒的蛛网。拒绝?意味着彻底撕破脸,意味着放弃可能到手的一切“体面”,意味着将自己再次暴露在赵志强和陈薇更猛烈的明枪暗箭之下。而创业?周文启口中“九死一生”的残酷现实,自己这随时可能被剧痛击垮的身体…真的能承受吗?会不会成为团队的负累?会不会最终证明自己只是一株只能在盆景里苟延残喘的病草?

“背靠大树好乘凉…”赵志强的话音在耳边阴魂不散。

“改变能改变的,至少不被改变…”周文启低沉的声音如同磐石,穿透喧嚣。

“坐办公室真轻松…”芬姐捧着搪瓷缸子,羡慕而疲惫的语调。

“方小姐…快走!”阿娣惊恐的大眼睛和消失在污秽角落的单薄背影。

还有苏玥那句刻在心底的怒吼:“像根野草一样支棱起来!”

无数声音,无数画面,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爆炸!像深南大道上失控对撞的车流,在她颅内掀起一场毁灭性的风暴!身体内部的剧痛与精神的剧烈撕扯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彻底撕裂!

她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栏杆,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胃里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眼前阵阵发黑,天桥上璀璨的灯火和脚下奔流不息的车灯光河,都扭曲成了模糊晃动的色块。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溢出,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城市噪音里。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不是电话,是一条微信。

发送者:苏玥。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拍摄角度有些歪斜,光线昏暗,显然是匆忙中抓拍的。背景是鑫辉工厂那个破败的废水处理站天井。在堆积的废弃纸箱和塑料筐的阴影里,那个叫阿娣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她枯黄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小脸脏兮兮的,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此刻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她小小的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几颗刚刚从油污缝隙里扒拉出来的螺丝钉,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她的嘴角,甚至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无比真实的弧度——一个属于孩童的、在艰难生活中找到一点点“收获”的、纯粹的、微小的笑容。

这张照片,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方言脑海中所有的混沌与喧嚣!

所有的权衡、利弊、恐惧、自我怀疑,在这张照片面前,轰然崩塌!

阿娣那捧着螺丝钉的、带着微小笑容的脸庞,与周文启描绘的“微光哨兵”愿景,瞬间重叠!芬姐羡慕的“轻松”,赵志强许诺的“体面”,身体内部那该死的、纠缠不休的疼痛…所有的一切,都被这束微小的、真实的“光”映照得苍白而可笑!

她改变不了阿娣的命运,改变不了流水线的残酷。但至少,她可以选择不去成为赵志强那样的人!不去粉饰太平,不去助纣为虐!她可以选择去尝试,去和周文启、林夏、老秦、薇薇安他们一起,为千千万万个“阿娣”和“芬姐”,做那么一点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哪怕只能发出一点点微弱的警报声,那也是真实的、有意义的!

野草的力量,不在于掀翻巨石,而在于巨石之下,依旧向光而生,蔓生不息!她的战场,从来不在赵志强的办公室里,而在她自己的心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悲壮与清醒的力量,从灵魂最深处奔涌而出,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所有的犹豫彷徨!

方言猛地首起身!

脸色依旧苍白,额角冷汗涔涔,但那双被痛苦和迷茫笼罩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夜空,前所未有的清亮、锐利、坚定!深南大道上奔腾的车灯光河倒映在她瞳孔深处,燃烧成两簇熊熊的火焰。

她不再看脚下那象征着都市丛林冰冷法则的钢铁洪流,而是抬起头,目光穿透沉沉的暮色,投向城市灯火璀璨的远方。那里,有华侨城创意园的方向,有“蜂巢”里那簇等待她回应的光。

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点开手机通讯录,找到那个深灰色的几何头像,按下了通话键。

忙音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周总,”方言的声音透过喧嚣的城市噪音,清晰地传递过去,平静之下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淬火后寒光凛冽的刀锋,“‘微光哨兵’的用户痛点分析,我觉得可以从城中村小微加工作坊的环境监测盲区切入,结合劳工健康保障的薄弱环节。明天上午,我带初步的调研框架去‘蜂巢’,我们详谈。”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随即,周文启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震颤,以及一种战友间无需言明的绝对信任:

“好。‘蜂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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