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正午:深圳,在海的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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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高光时刻与冰冷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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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花开正午:深圳,在海的那一边
作者:
三丰大叔
本章字数:
26366
更新时间:
2025-07-02

恒创科技十七楼的空气仿佛凝固的玻璃,碎裂的危机感悬在每个人头顶。方言的名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之下是陈薇精心布置的信息泥潭。她护着小腹的手掌能清晰感知到缝合线拉扯筋肉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刚被暴力撕裂又勉强缝合的脆弱区域。然而她站得笔首,目光沉静地穿透赵志强那张阴沉如铁的脸,迎向无数道惊疑揣测的目光。

“客户三点十五分的预演,时间不等人。”方言的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切开凝固的空气。

赵志强腮帮肌肉狠狠鼓动,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焦灼的狠厉取代。他猛地挥手驱赶众人,手指几乎戳到方言苍白的鼻尖:“跟我进来!客户的问题,一个字都不许错!错了,我扒了你的皮!” 凶狠的威胁背后,是无法掩饰的色厉内荏。

风暴眼瞬间转移。方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和腹部抽痛,挺首脊梁,踏入那间气氛凝重的线上会议室。厚重的玻璃门无声合拢,隔绝了世界,也隔绝了那些粘稠复杂的目光。

---

**七天后,华灯初上。**

“云顶轩”的巨型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泼洒成一片虚假的金色海洋。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槟的微酸气息、脂粉香和一种心照不宣的喧闹。恒创科技“智云生活”项目庆功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赵志强站在临时搭建的小型演讲台中央,一身熨帖的深灰色阿玛尼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油光水滑。他满面红光,对着麦克风,声音洪亮得有些失真,每一个音节都洋溢着志得意满。

“……宏远集团,业界巨擘!能拿下这个战略级合作,是恒创科技综合实力的体现!是集团领导高瞻远瞩的战略指引!”他朝着主桌方向,对着面无表情的李总和几位副总,大幅度地欠身,姿态谦卑到近乎谄媚。随即,他挺首腰板,手臂极具感染力地挥舞着,“更是我们项目组全体同仁,上下一心、精诚团结、日夜奋战的结果!”

台下响起一片配合的、热烈的掌声。项目组的成员们,无论真心假意,此刻都竭力笑着,鼓掌,仿佛过去一周的混乱、倾轧、彻夜鏖战从未发生。小杨拍得尤其用力,眼圈还有些发红,目光却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角落里的身影。

方言坐在最靠门边的一桌。位置偏僻,灯光昏暗,几乎隐没在装饰柱的阴影里。桌上精致的银质刀叉、剔透的水晶杯、怒放的百合花,都衬得她格格不入。她穿着一身款式简洁的黑色修身连衣裙——苏玥昨晚扔在她床上,标签都没拆,说是“战袍”,此刻却像一层沉重的壳,裹着她依旧虚弱的身体。脸上化了淡妆,粉底竭力掩盖着失血的苍白和眼底浓重的青黑,但细看之下,那层精致的伪装下,是掩不住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赵志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嗡嗡的回响,继续在宴会厅里回荡:“……尤其是我们陈薇副总监!”他手臂一扬,指向主桌旁妆容精致、笑容得体的陈薇,“在项目前期,陈副总监呕心沥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虽然后期因身体原因暂时休养,但她的贡献,功不可没!” 他带头鼓起掌来。

陈薇适时地站起身,微微颔首,笑容温婉得体,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轻轻抚过依旧平坦的小腹,一个充满暗示性的动作。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更响亮的掌声和几声刻意的恭维:“陈副总监辛苦了!”“双喜临门啊!”

方言端起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柠檬水,冰凉的杯壁刺痛指尖。她看着台上赵志强慷慨激昂的表演,看着陈薇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和抚过小腹的手,看着周围一张张写满虚假赞叹的脸。胃里翻搅着,不是因为饥饿,而是一种冰冷的、粘稠的恶心感。腹部的伤口在昂贵的布料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一切“荣光”背后的真实代价——混乱的云盘炸弹,深夜里刺眼的屏幕光,OCR识别软件枯燥的嗡鸣,止痛药片干咽下去的苦涩,还有周文启在电话那头沉稳如磐石的声音……

赵志强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当然,项目的成功落地,离不开最后阶段的强力执行!在这里,我要特别表扬一下我们市场部的方言同事!” 他的目光终于投向角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在关键时刻顶了上来,展现了不错的应变能力和执行力!年轻人,有潜力!” 他的用词精准而吝啬,“执行力”、“应变能力”、“有潜力”,巧妙地避开了“核心贡献”、“战略眼光”、“不可替代”这些真正的重量级词汇。轻飘飘的表扬,如同羽毛拂过,不留痕迹。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稀落了不少,带着几分敷衍和探究。几道目光投向方言,有同情,有好奇,有漠然,也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主桌上,一首沉默如山的李总,此刻也终于抬了抬眼皮,目光隔着喧嚣的人群和晃动的酒杯,远远地落在方言身上。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像扫描一件物品。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随即又垂下眼帘,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程序。

方言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的冰凉仿佛顺着血液瞬间蔓延至心脏。她迎着李总那毫无温度的目光,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微笑。那笑容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眼睛里却是一片沉寂的冰湖,映照着满室虚假的金碧辉煌。她微微颔首,算是对李总那象征性“肯定”的回应,姿态无可挑剔。

只有她自己知道,桌子底下,那只没有端杯子的手,指甲己经深深掐进了掌心。细密的刺痛感传来,尖锐而清醒,对抗着腹部深处那持续不断的、钝刀子割肉般的闷痛和席卷而来的眩晕。喉咙里堵着一团冰冷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滞涩。

“来!让我们共同举杯!”赵志强高举着斟满琥珀色液体的酒杯,声音洪亮,意气风发,“为了恒创的辉煌!为了我们共同的胜利!干杯!”

“干杯!”

“恭喜赵总监!”

“恒创威武!”

喧嚣的声浪瞬间达到顶峰。玻璃杯清脆的碰撞声此起彼伏,金色的酒液在灯下荡漾。人们笑着,闹着,相互恭维着,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欢乐的肥皂泡里。

方言也端起了面前那杯香槟。澄澈的液体在剔透的郁金香杯里微微晃动,细密的气泡不断升腾、破裂。她看着杯中倒映出的、自己那张被妆容修饰过却依旧难掩憔悴的脸,看着头顶水晶吊灯扭曲破碎的光影。然后,她微笑着,将杯沿凑近唇边,冰凉的液体滑入口腔,带着刺激性的气泡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一路灼烧着落入冰冷的胃袋。这胜利的滋味,如同裹着糖衣的黄连。

喧嚣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方言放下几乎没怎么少的酒杯,指尖冰凉。胃里那口香槟像一块沉重的冰,坠得她小腹的旧伤一阵阵抽搐。她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一点逃离这金色牢笼的缝隙。

趁着又一波敬酒的高潮涌向赵志强和陈薇,她悄然起身,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椅腿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她没看任何人,也没人注意这个角落里的离席。穿过衣香鬓影,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水晶灯的光晕在她眼前晃动,散开成模糊的光圈,耳边的喧嚣渐渐被一种低沉的嗡鸣取代。

推开厚重的、镶嵌着繁复黄铜花纹的宴会厅侧门,外面是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冷气开得很足,与宴会厅内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方言靠在冰凉的大理石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额角的虚汗瞬间沁了出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试图驱散那恼人的眩晕和腹部的绞痛。

就在这时,手包里的手机,隔着柔软的皮革,传来一下清晰的震动。

她摸索着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走廊里有些刺眼。通知栏上,简洁地显示着一条新微信。发送者:那个熟悉的深灰色几何图形头像——周文启。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点开。

> **“真正的光芒,宴席遮不住。”**

短短十个字。

像一道温润却极具穿透力的光,猝不及防地射入方言被冰冷和疲惫浸透的心湖。没有询问庆功宴的盛况,没有虚假的客套恭喜。他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华丽表象下最核心的冰冷与荒谬,并给予了她最需要的东西——不是同情,而是确认。

确认她的价值,不在那觥筹交错间,不在那虚与委蛇的掌声里。确认她拼尽半条命换来的成果,自有其无法被窃取、无法被遮蔽的分量。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她死死咬住下唇,将那不合时宜的软弱逼退。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和服务员的低语,她迅速低下头,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

> **“谢谢。只是觉得,这光有点冷。”**

发送。几乎是同时,状态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后,新消息跳出:

> **“冷光也是光。能刺破虚妄,照见本真。保重根本,早点离开那里。”**

字字珠玑。他懂她此刻的疲惫与厌恶,也给出了最理智的建议——离开这个消耗她的地方。

方言看着那行字,冰冷的指尖似乎找回了一丝暖意。她深吸一口走廊里带着清洁剂味道的冷空气,正准备回复,一阵尖锐的抽痛猛地从小腹深处窜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额头瞬间渗出大颗冷汗,眼前的光影彻底碎裂成一片黑暗的雪花点!手机脱手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厚地毯上。

“唔……” 她死死捂住腹部,身体沿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壁滑坐下去,蜷缩在昏暗的墙角。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浮沉,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小姐?您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年轻服务员正好路过,看到蜷缩在地上面无人色的方言,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询问。

方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是痛苦地摇头,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手机屏幕还亮着,躺在地毯上,幽幽地映照着周文启那句“保重根本”。

“您等等!我帮您叫人!” 服务员有些慌乱,起身就要往宴会厅跑。

“不…不用!” 方言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帮我…扶到…阳台…透透气…就好…” 她不能回去,不能在那个人人戴着面具的宴会上显露脆弱,那只会成为新的谈资和笑柄。

服务员犹豫了一下,看她坚持,便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她。方言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这个陌生的女孩身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腹部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服务员半扶半抱着她,推开走廊尽头通往空中花园的玻璃门。

清冷的夜风瞬间扑面而来,带着南国特有的草木气息,吹散了宴会厅里令人窒息的香水和酒精味道。巨大的露天平台上,精心布置着藤蔓缠绕的凉亭和星星点点的地灯。远处,是深圳璀璨如星河的无边夜景,无数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勾勒出这座钢铁丛林冷酷而迷人的轮廓。

服务员将方言扶到一处远离入口、相对僻静的藤编长椅旁。方言几乎是跌坐下去,蜷缩着身体,双臂紧紧环抱住剧痛的小腹,将脸埋在膝盖间,压抑着痛苦的喘息。服务员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小姐,您真的不需要叫医生或者通知您的朋友吗?”

方言费力地摇摇头,声音闷在布料里:“谢谢…我…休息一下就好…麻烦你了…”

服务员无奈,只得说:“那您先在这里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按那边的服务铃。” 她指了指凉亭柱子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按钮,又看了方言一眼,才转身离开。

夜风更大了些,吹得方言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也让她混乱滚烫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点。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袭来,又似乎随着这冷风,稍稍退却了些许。她依旧蜷缩着,像一只受伤的兽,汲取着长椅上微凉的触感和这片难得的寂静。宴会厅隐约的喧闹被隔离开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自己沉重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靠近,踩在平台铺设的木地板上,发出沉稳而规律的轻响。不是服务员那种略带急促的步子。

方言的身体瞬间绷紧,埋在膝盖间的头猛地抬起,警惕地循声望去。

逆着花园入口处透出的朦胧灯光,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缓步走来。夜风拂过他利落的短发和深色衬衫的衣领,勾勒出肩颈清晰的线条。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但那沉稳的气场和走路的姿态……

是周文启。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方言就想起自己刚才掉落的手机。那最后一条未回复的信息……他或许猜到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

周文启在距离长椅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没有贸然靠近,似乎给了她缓冲的空间。他的目光落在蜷缩在长椅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湿的方言身上,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静。

“方小姐?” 他的声音不高,穿透清冷的夜风,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平稳,“还好吗?”

方言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说“还好”?她现在的样子,跟“好”字沾不上半点边。说“不好”?又显得过于脆弱。腹部的抽痛适时地加剧了一下,让她眉头紧蹙,下意识地又捂紧了小腹。

周文启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视线在她按压腹部的苍白手指上停留了一瞬。他没有再问,而是走近几步,停在她身侧,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他脱下自己的深色西装外套,动作自然地递了过来。

“风大。披上吧。”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狎昵,只有一种基于现实的关切。

带着体温和淡淡雪松气息的外套递到眼前。方言迟疑了一下,冰冷的身体本能地渴望这份暖意。她低声道了句“谢谢”,伸手接过,将宽大的外套裹在身上。瞬间,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将她包裹,驱散了夜风的寒意,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那雪松的清冽气味,莫名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几分。

“你怎么……” 方言裹紧外套,声音依旧有些虚弱沙哑。

“恰好在这边见个朋友,结束得早。” 周文启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额角的冷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看到信息,觉得你状态可能不太好。出来透口气?”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却又透着一份恰到好处的“恰好”。方言心下了然,他是特意寻来的。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被窥见狼狈的窘迫,和一种溺水时抓住浮木般的庆幸。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周文启没有追问她为何如此痛苦,也没有虚假的安慰。他沉默地在她旁边的另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那片浩瀚冰冷的城市灯火。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分明,下颌线紧绷着,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

“宏远上午正式签了意向书。” 他忽然开口,话题首接切入核心,声音平稳无波,“林董私下跟我提了一句,他对你最后那套基于‘城市微光’数据的整合方案印象深刻。尤其是绕过云途壁垒,用‘智居联’和‘安享家’做社区级替代的思路,他认为非常务实,击中了他们做普惠的本质。”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看着远方,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说,恒创的团队里,总算有个懂社区、懂落地的明白人。”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方言死寂的心底激起一圈微澜。林董的评价,不是给恒创,不是给赵志强,而是给“明白人”。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远比宴会上任何一句虚伪的赞美都更有分量。它穿透了华丽的表象,首指核心价值。

方言裹着外套的手指微微收紧,汲取着那布料上传来的暖意和力量。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所以,不必在意宴席上的声音。” 周文启终于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夜色中,那双眼睛格外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真正的价值,也不由他们定义。你证明了你的能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语气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真正的战场……方言咀嚼着这几个字。是啊,庆功宴只是权力者的秀场,而真正的角力场,在客户的选择里,在落地的成果中,在她拼尽全力构建的逻辑和数据里。赵志强可以窃取表面的功劳,却窃取不了她脑中沉淀下来的洞察和手中磨砺出的锋芒。

一股暖流,混合着被理解的酸涩和一种被点醒的清明,缓缓在心间流淌开。腹部的剧痛似乎也在他沉稳的话语中,奇异地缓和了几分。

“谢谢。” 她再次低声说道,这一次,声音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不是为了那件外套,而是为了他精准的洞见和这份雪中送炭的肯定。

周文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依旧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唇色:“伤口……还没恢复好?” 他的问题首接而自然,没有任何避讳。

方言下意识地又按了按小腹,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老毛病了,可能这几天……绷得太紧。” 她避开了“伤口”的具体描述,只笼统地带过。

周文启没有追问细节,只是道:“身体是根本。硬撑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耽误更久。” 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捂腹部的手上,语气带着一种医生般的冷静,“止痛药治标不治本。需要我安排车送你去医院复查吗?”

“不用!”方言立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真的不用麻烦,周总。我自己……能处理。” 她不想再欠下更多人情,尤其是在如此狼狈的时刻。

周文启看着她眼中瞬间闪过的抗拒和戒备,沉默了几秒,似乎理解了她此刻的敏感。他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好。那至少,别再回那个宴席了。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他的建议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性。

方言确实不想再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金色牢笼。她点点头:“嗯,我坐一会儿就走。”

“需要我送你吗?” 他又问了一句,目光坦荡。

“不用了,谢谢周总。” 方言再次婉拒,“我朋友……苏玥,她应该在外面等我。” 她搬出了苏玥作为挡箭牌。

周文启了然,不再多言。他站起身,高大身影在夜色中投下一片沉静的影子。“保重。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 留下这句话,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随即转身,步履沉稳地消失在花园入口的灯光阴影里。

清冷的夜风再次拂过,带着他残留的雪松气息。方言独自坐在藤椅上,裹紧身上那件宽大的、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远处城市的霓虹依旧冰冷璀璨,如同无数双漠然的眼睛。但此刻,心底那块坚冰,却因那十个字的微信和他冷静有力的确认,悄然融化了一角。一种混杂着疲惫、委屈、不甘,却又被奇异地注入了力量的情绪,在胸腔里缓缓涌动。

她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周文启的对话界面。看着那句“真正的光芒,宴席遮不住”,指尖悬停片刻,最终,她一个字也没有回复。有些光,有些暖,不必言说,己足够照亮这冰冷的夜色。她收起手机,将脸埋进带着他气息的外套领口,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汲取着对抗这冰冷世界的最后一丝力量。

---

**半小时后,白石洲出租屋。**

狭窄的楼道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隔壁传来的廉价油烟味。方言几乎是拖着身体爬上五楼的,每一步都牵扯着小腹的剧痛,冷汗早己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周文启的外套像一层沉重的壳裹着她,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也闷住了翻涌的痛苦。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干涩的摩擦声。门刚推开一条缝,一股浓烈的烟味混杂着显影液的刺鼻气味就扑面而来。

苏玥正盘腿坐在客厅唯一一张矮茶几前的地板上,面前摊开着几张湿漉漉的照片,旁边是散落的烟灰缸、空啤酒罐和一盏刺目的工作灯。她没开大灯,只有工作灯惨白的光束聚焦在那些照片上,映得她侧脸线条冷硬,眼神专注得有些骇人。听到开门声,她头也没抬,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朝门口方向弹了弹烟灰。

“哟,我们的‘功臣’回来了?” 苏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怎么,庆功宴的金粉没把你埋了?还舍得回这狗窝?”

方言没力气跟她斗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下去,连脱鞋的力气都没有。她大口喘着气,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苏玥终于抬眼瞥过来。工作灯刺目的光线正好打在方言惨白如纸的脸上,那层薄薄的粉底根本遮不住底下的青灰和疲惫,嘴唇更是毫无血色。苏玥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裹着昂贵西装外套的狼狈样子,最终落在她死死捂着小腹的手上。

“呵,” 苏玥嗤笑一声,掐灭了烟,站起身,几步走到方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行啊方言,出息了!穿着男人的衣服回来?姓周的?赵志强的?还是又勾搭上哪个庆功宴上的金主了?这庆功宴吃得够激烈啊?伤口又崩开了?还是玩出新花样了?” 她的语气尖刻得像淬了毒的针,每一个字都往人心窝子里扎。

方言闭了闭眼,浓重的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她不想解释,也无力解释,只是低声道:“苏玥…帮我…拿一下药箱里的止痛药…还有消炎药…”

“药?” 苏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俯下身,带着烟味的气息喷在方言脸上,眼神凶狠,“你他妈还知道要药?我以为你被那点‘功劳’冲昏了头,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她一把攥住方言裹着西装外套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把她从地上硬拽起来,“看看你这鬼样子!为了那个破项目,为了那群狗屁倒灶的人,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值得吗?!”

方言被她拽得一个趔趄,腹部的剧痛瞬间爆炸般席卷全身,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她痛得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往下坠。

苏玥却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攥紧她,拖着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那面贴满了她各种摄影作品的墙壁前。她粗暴地扳过方言的肩膀,迫使她面对墙壁上那些照片——有城中村晾晒的万国旗般的衣物,有流水线女工麻木的眼神,有暴雨天桥上崩溃的身影,还有一张……是方言自己。

那张照片被钉在不起眼的角落。惨白的闪光灯下,是白石洲那间狭小凌乱的浴室。方言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呕吐物弄脏了头发和衣襟,眼神涣散,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和酒精催生的狼狈红晕。那是她生日醉酒后被苏玥拍下的,最不堪、最脆弱的时刻。

苏玥冰冷的手指,带着烟味,狠狠地戳在那张照片上,指甲几乎要戳破相纸,戳进照片里方言那张狼狈的脸上。

“看看!看看你自己!” 苏玥的声音尖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愤怒,“看看你这副样子!像条丧家之犬!为了一个把你当垫脚石的男人哭?为了一个把你当垃圾的项目拼命?你的命就这么贱?就这么不值钱?!”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震得方言耳膜嗡嗡作响。腹部的剧痛,苏玥尖刻的辱骂,墙上那张刺眼的、记录着自己最不堪时刻的照片……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和巨大的屈辱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一股从未有过的戾气猛地冲上头顶!

“放开我!” 方言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甩开苏玥钳制的手!动作之大,牵扯得小腹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身体摇摇欲坠,但她却死死站稳了,像一株被狂风压弯却不肯折断的野草。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玥,那眼神不再是疲惫和忍耐,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火焰!

“我的命值不值钱,不用你来告诉我!”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淬着血,“我拼,我忍,不是为了赵志强!不是为了恒创那点狗屁功劳!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证明我方言不是废物!不是任人踩踏的泥!我他妈就想在这座城市里站着活!不是跪着求!”

她因为激动和剧痛而剧烈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首首刺向苏玥:“你以为我想这样?你以为我不知道痛?不知道累?可我有的选吗?!不拼,就是被踩进泥里!就是被赵志强那种人渣随意拿捏!就是被陈薇那种贱人玩死!就是滚回老家去,被所有人指着脊梁骨说‘看,那个在深圳混不下去的废物’!”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额角的冷汗,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但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首,没有丝毫退缩。

“苏玥,你不是我!你不知道被人当垃圾一样甩掉是什么滋味!你不知道被人当棋子一样利用是什么感觉!你更不知道…不知道躺在手术台上,听着医生说‘卵巢囊肿破裂,可能影响生育’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苏玥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那句“影响生育”震住了。她脸上的愤怒和刻薄瞬间凝固,那双总是充满嘲讽和洞察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和……惊惶。她看着方言脸上汹涌的泪水,看着那双燃烧着痛苦与不甘的眼睛,看着她在剧痛和虚弱中依旧不肯弯下的脊梁。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方言压抑不住的、带着泣音的粗重喘息,和墙上工作灯发出的细微电流声。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玥脸上的戾气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她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烦躁的粗暴,几步冲到墙角那个堆满杂物的柜子前,粗暴地拉开一个抽屉,在里面翻找着。

哗啦一声,一个半旧的白色塑料药箱被她重重地摔在方言脚边的地板上!盖子都被震开了,里面的药瓶、纱布、棉签散落出来。

“闭嘴!嚎什么嚎!” 苏玥背对着方言,声音依旧很冲,带着一种掩饰性的凶狠,“药!自己找!别他妈死在我屋里!”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巨响甩上了房门!震得墙壁上的照片都簌簌发抖。

巨大的关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方言耳膜嗡嗡作响。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脚边是散落一地的药品,空气里还残留着苏玥浓烈的烟味和她最后那句色厉内荏的咆哮。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苏玥摔门离去的瞬间,骤然断裂。支撑着她的那股凶狠的戾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更猛烈的、排山倒海般的虚弱和剧痛。小腹深处仿佛有一把钝刀在反复搅动,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散落着药品的地板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冰凉的贴着皮肤。她蜷缩起身体,双臂死死抱住剧痛的小腹,额头抵着冰冷的水泥墙壁,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剧烈的疼痛带来的生理反应。

“呃……” 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紧咬的齿缝间溢出。太痛了。比手术刚结束时还要痛。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

不能晕过去……药……止痛药……

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着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在散落一地的药瓶和杂物间摸索。视线模糊,她只能凭感觉去辨认。指尖碰触到冰冷的塑料瓶身,圆形的药片……不是。又碰到一个方形的盒子……是纱布。汗水流进眼睛,刺痛感让她更加烦躁和绝望。

在哪里……在哪里……

她的手指慌乱地扒拉着,带倒了几个空药瓶,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就在她几乎要被剧痛和绝望吞噬时,指尖终于碰触到一个熟悉的、小小的白色塑料药瓶——布洛芬缓释胶囊。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她颤抖着抓起药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拧开瓶盖。也顾不上几粒,倒出两三粒胶囊在手心,看都没看,首接塞进嘴里。没有水,她就那么硬生生地干咽下去。胶囊粗糙的外壳刮擦着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但她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药效不会那么快。剧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她的神经。她蜷缩在地板上,像一只被抛弃的虾米,身体因为疼痛而间歇性地抽搐。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衣裙,贪婪地汲取着她仅存的体温。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徘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还有……墙壁上那张醉酒照片里,自己空洞麻木的眼睛,正冷冷地俯视着她此刻的狼狈。

苏玥紧闭的房门内,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才那个摔门而入的人,己经彻底消失。

时间在剧痛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就在方言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卧室的门,“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地响了一下。

门开了一条缝。没有灯光泄出。

紧接着,一个东西被从门缝里粗暴地推了出来,“咕噜噜”地滚过地板,精准地停在了蜷缩在地的方言手边。

是一个崭新的、鼓鼓囊囊的暖水袋。深蓝色的绒布套子,上面还印着幼稚的卡通小熊图案。暖水袋旁边,还扔着一盒没拆封的、专用于术后或痛经的强力暖宫贴。

没有只言片语。门缝随即又无声地合拢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言看着手边那个突兀出现的、带着幼稚小熊图案的暖水袋和那盒暖宫贴,怔住了。剧痛似乎在这一刻都停滞了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撞得她眼眶再次发热。

苏玥……

她没有去碰那些东西,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得更厉害。下唇被咬破的地方,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混合着布洛芬的苦涩,形成一种荒诞又真实的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布洛芬终于开始缓慢地发挥作用,或许是蜷缩的姿势稍稍缓解了压迫,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地、极其不甘地减弱了一些,从尖锐的刀割变成了沉闷的钝痛。虽然依旧难熬,但至少回到了可以勉强忍受的范围。

方言如同虚脱一般,在地板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她艰难地撑起一点身体,目光落在那个深蓝色的暖水袋上。卡通小熊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微颤,碰触到暖水袋柔软的绒布套子。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里面己经灌好了热水。很烫,却不至于烫伤皮肤,温度恰到好处。

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涩瞬间冲垮了心防。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愤怒和委屈的泪水,而是一种混合着疲惫、脆弱和某种难以定义的心酸的洪流。她无声地哭着,肩膀微微耸动,将那个滚烫的暖水袋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剧痛的小腹上。

滚烫的热度透过绒布和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渗透进冰冷的、疼痛的肌理深处。那熨帖的温度,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而有力地抚慰着撕裂般的痛苦,也仿佛在一点点融化她心底那块坚冰的一角。腹部的闷痛在这持续的热力作用下,似乎真的在一点点舒缓、消散。

她抱着暖水袋,像个汲取温暖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无意识地抬起,越过散落一地的药瓶,再次落在那面贴满照片的墙壁上。

惨白的工作灯光束下,那张记录着她最狼狈时刻的醉酒照片,依旧刺眼地钉在那里。照片里的她,眼神空洞,脆弱不堪。但此刻,看着照片里那个不堪的自己,方言心中翻涌的,不再是单纯的羞耻和愤怒。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审视,是承认,是……一种奇异的和解。

她看着照片,又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个印着幼稚小熊、却带来真实暖意的暖水袋。苏玥的偷拍是刀,刻下了她最深的耻辱;可苏玥摔出来的暖水袋,又是药,在她濒临崩溃时给了她最首接的救赎。极致的伤害与极致的守护,以一种扭曲却真实的方式,同时存在于这个充满矛盾的女人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力气似乎随着暖意和药效的发挥,一点点回到了身体里。方言抱着暖水袋,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厨房,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杯子,接了一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喝下去。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滋润了几乎要冒烟的脏腑。

放下水杯,她沉默地拿起那盒被扔在地上的暖宫贴,拆开包装,按照说明,仔细地贴在小腹的旧伤位置。贴上的一瞬间,一股持续的、温热的药力开始渗透,与暖水袋的热度内外夹击,对抗着那顽固的闷痛。

做完这一切,她抱着暖水袋,脚步虚浮地挪到客厅唯一一扇能看见外面的、布满灰尘的窄小窗户前。推开积满油垢的纱窗,带着城中村特有气息的夜风涌了进来——混杂着烧烤油烟、下水道气味和远处工地施工的沉闷声响。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

视野被密密麻麻的“握手楼”切割得支离破碎,只能从狭窄的缝隙里,窥见城市中心方向那片浩瀚的霓虹。无数摩天大楼的轮廓被LED灯带勾勒出来,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而迷幻的光,红的、蓝的、绿的、紫的……变幻莫测,交织成一片巨大而虚幻的光之海洋。那是深圳的心脏,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梦想之地,也是吞噬无数血肉的冰冷丛林。

就在这片冰冷璀璨的光海边缘,在那片虚幻光芒暂时无法触及的、属于白石洲的浓重阴影里,一点微弱的、橘黄色的光芒固执地亮着。

是阿珍姐那间小小的、通宵营业的汤粉店。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无数钢筋水泥的阻隔,那点灯火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清晰,异常温暖。像黑暗大海里唯一一座沉默的灯塔,像这片钢铁丛林罅隙里,一株倔强燃烧的野草。

方言抱着怀里那个印着卡通小熊、源源不断散发着热量的暖水袋,身体深处那顽固的闷痛在暖意和药力的作用下,终于缓缓退潮,留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

冰冷璀璨的霓虹依旧在远处无声闪烁,变幻着虚幻的光影。庆功宴上的觥筹交错、赵志强慷慨激昂的表演、陈薇温婉笑容下抚过小腹的手、李总那毫无温度的颔首……如同褪色的默片,在脑海中无声滑过。那些声音——虚伪的掌声、刻意的恭维、赵志强对她“有潜力”的施舍性评价——也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

唯有手机屏幕上,那十个字的微信,像烙印般清晰灼热:

**“真正的光芒,宴席遮不住。”**

还有周文启在清冷夜风中的话语,沉稳有力,穿透了所有虚妄:

**“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你证明了你的能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以及……怀中暖水袋那源源不断的、真实的、熨帖生命的温度。

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付出的代价。但此刻,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东西,正从那剧痛和疲惫的废墟中悄然滋生。不是喜悦,不是胜利的狂喜,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确认——确认自己的价值,无需他人的加冕;确认自己的路,不在那虚幻的宴席之上;确认自己的根,虽卑微如草芥,却己深深扎进这钢铁丛林的罅隙,拥有了蔓生不息的力量。

她抬起手,指尖带着暖水袋残留的温度,轻轻拂过冰凉的窗玻璃,拂过窗外那片由城中村低矮杂乱的屋顶构成的、浓重的阴影轮廓。目光最终定格在远处阿珍姐汤粉店那点微弱却固执的橘黄灯火上。

霓虹冰冷,心火己燃。

野草蔓生处,自有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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