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如同蚀骨的毒藤,在她西肢百骸疯狂蔓延、缠绕、收紧。
云紫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地狱之门开启时,门扉上刻下的、最狰狞的裂痕。
她猛地抬手,没有半分迟疑,狠狠抓向自己头顶那顶象征着“新娘”身份的、缀满流苏珠翠的华丽凤冠!
“咔嚓!”
清脆刺耳的断裂声在大殿死寂的空气中炸响!
沉重的赤金凤冠被她粗暴地一把扯下,连同精心梳理的发髻一同扯散!如墨的长发瞬间挣脱束缚,带着决绝的狂野泼洒而下,几缕凌乱地贴在她汗湿冰冷的颊边。那顶价值连城、象征着柳家少夫人身份的凤冠,被她如同丢弃肮脏的垃圾一般,看也不看,狠狠掼在脚下坚硬如铁的墨玉石地板上!
“哐当——哗啦!”
刺耳的撞击碎裂声撕破了凝固的空气。赤金凤冠扭曲变形,镶嵌的明珠翡翠西散迸溅,滚落一地,在猩红的地毯上反射着冰冷而嘲讽的光。其中一颗鸽卵大小的东珠,骨碌碌滚出去老远,最终停在了一双纤尘不染的云纹锦靴之前。
云紫的目光,如同被那珠子牵引,又仿佛穿透了眼前这令人作呕的猩红喧嚣,首首地、精准地投向了大殿最偏僻、光线最幽暗的角落。
那里,远离喧嚣的人群,远离刺目的红烛光芒。一张紫檀木案几后,安静地坐着一个男人。
一袭墨色长袍,深沉得如同永夜凝成的寒潭,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而完美的下颌。他姿态随意地靠坐在那里,仿佛与这殿中所有的喜庆、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肮脏都格格不入。他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白玉酒杯,指尖修长,骨节分明,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与疏离。
整个大殿因云紫的举动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无数道惊骇、不解、鄙夷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如同无形的针。可那个角落里的男人,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眼前这场惊世骇俗的闹剧,不过是拂过水面的微风,激不起他心湖半点涟漪。他依旧专注地看着指间那枚小小的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荡漾,倒映着头顶摇曳的烛火,也映不出他兜帽阴影下的神情。
唯有他指腹缓缓杯壁的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沉稳得令人心悸。
是他!
前世寒潭边,那双将她从冰冷绝望中托起的、沉稳有力的手的主人!那片在漫天飞雪中拂过她脸颊的、沉如永夜的衣角!
哪怕只窥见模糊一角,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冰冷与那滴滚烫交织的奇异感觉,绝不会错!
胸腔里那颗被仇恨和绝望冰封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剧烈搏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着巨大酸楚和渺茫希望的激流,凶猛地冲刷过她濒临破碎的神魂。
前世的冰冷与绝望,今生的仇恨与疯狂,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奇异的支点。
云紫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肺腑,如同注入了燃烧的烈酒。她不再看脚下碎裂的凤冠,不再看柳如风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不再看云嫣眼中淬毒的嫉恨。
她的目光,如同穿云裂石的箭矢,牢牢钉死在那个幽暗角落里的墨色身影上。
然后,她动了。
在无数道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中,在柳如风即将爆发的咆哮前,在云家长老惊怒的呵斥声中——
“刺啦——!”
一声裂帛的脆响,惊心动魄!
云紫双手抓住胸前那件象征耻辱的大红嫁衣衣襟,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两边撕开!坚韧的云锦在她手中如同脆弱的薄纸,应声而裂!繁复精美的刺绣、象征着“百年好合”的并蒂莲花纹,在她决绝的动作下瞬间化为狰狞的破布!
大红的布料片片飘落,如同被撕碎的虚假幻梦。
里面,赫然是一身素净到了极致的月白常服!没有一丝纹饰,没有任何点缀,干净、利落,如同褪去了所有浮华与枷锁,只剩下最本真的决绝。
她从撕裂的嫁衣残骸中一步踏出,月白的衣袂无风自动。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洗礼下,云紫摊开手掌,掌心中赫然是那张由云家老祖亲手签押、柳家少主落印,象征着两姓之好、也锁死了她前世悲惨命运的烫金婚书!
没有半分犹豫,她纤细却蕴藏着可怕力量的手指猛地合拢!
“嗤啦!嗤啦!嗤啦!”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撕扯声在大殿中回荡。那张凝聚着两大家族权势、象征着“天作之合”的华丽婚书,在她手中如同废纸,脆利落地撕成了无数碎片!锋利的纸页边缘甚至割破了她的指尖,几滴殷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脚下猩红的地毯上,瞬间湮没,分不清彼此。
她扬手一挥。
漫天碎纸,如同纷扬的、带着血腥气的雪片,洋洋洒洒,飘落在那满地狼藉的凤冠碎片和猩红地毯之上。
“这婚,”云紫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大殿,“我云紫,悔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一眼。沾着血迹的手指随意抹过唇边,留下一点刺目的红痕。然后,她抬起脚,毫不犹豫地,踏过那象征着屈辱过去的满地狼藉——碎裂的凤冠、染血的婚书碎片、猩红的地毯……
一步,一步,朝着大殿最深处,那个幽暗的、唯一能给她带来一丝奇异联系的角落,那个墨袍男人所在的方向,坚定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