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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雾还未散尽，陈旭的手机在竹桌上震得跳起来。
晨风穿过半开的木窗，带着一丝的草木香，将桌角那碗南瓜粥的余温吹得更淡了些。
他刚扒拉完半锅罗芬芳熬的南瓜粥，指尖还沾着米香，便按亮屏幕——私信提示红点点像炸开的星子，从凌晨三点到现在，足足一百七十八条。
“陈哥，你们那温泉真能煮鸡蛋？”
“求定位！想带爸妈去泡天然的！”
“民宿什么时候能订？我要住能看峰林的房间！”
陈旭和罗芬芳看着这些消息，兴奋又期待。
他们知道随着林记者视频的传播，万峰林的温泉要火了，肯定会有不少游客来。
罗芬芳端着空碗从灶房出来，发梢还沾着点面屑，走近时带来一股淡淡的面粉香气。
她凑过来看屏幕，被密集的消息晃得眯起眼：“昨儿林记者发的那条视频，我在村口老张家看电视，县台新闻都播了。”
她把碗搁在陈旭手边，指腹蹭掉他嘴角的粥渍，“赵大叔今早背了半篓野栗子来，说要给客人炒糖栗。”
陈旭望着窗外青灰色的峰林，喉结动了动。
前世他在文旅公司做策划时，见过太多“网红乡村”昙花一现——宣传期热热闹闹，游客来了发现只有光秃秃的噱头，骂声比赞声还响。
可万峰林的温泉是活的，晨雾里会冒热气儿，泉底的鹅卵石被泡得发亮，赵大叔说那是“地底下的龙在喘气”。
“得把这股热乎气儿接住。”他翻出前晚列的笔记本，纸页边缘被罗芬芳用红笔描了花边，像是春日初绽的花瓣。
“我想办个‘寻找最美温泉’摄影大赛。”笔杆敲着本子，声音清脆，“请全国的摄影师来拍，他们镜头里的山、泉、人，比咱们自己说一万句都管用。”
罗芬芳把这事儿跟村里的人一说，大家看法不一。
赵大叔捋着胡子乐呵地说：“这是好事啊，让更多人看看咱这的美景，以后不愁没客人来！”
可也有村民担忧，刘婶皱着眉头说：“搞什么摄影大赛，万一那些摄影师把咱这拍得不好，坏了名声可咋办？”
接下来的几天，陈旭和罗芬芳忙碌起来，他们一起商量摄影大赛海报的内容，找人帮忙设计，还亲自去张贴海报。
村民们也纷纷加入准备，有人搬桌子，有人烧水，还有人在门口挂起了彩旗，空气中飘着新刷油漆的味道。
三天后，摄影大赛的海报贴上了村委会的砖墙。
红纸上“万元奖金”西个大字被晨露浸得发亮，吸引着扛相机的外乡人陆陆续续往村里钻。
陈旭站在温泉边，看穿冲锋衣的女摄影师半跪着拍泉眼，镜头里腾起的热气把她睫毛都沾湿了；
戴贝雷帽的老先生举着老式胶片机，非让赵大叔抱着猎枪当模特：“您往这儿一站，就是活的山魂！”
“陈老弟！”林浩扛着摄像机从田埂跑过来，镜头晃得厉害，“刚跟文旅局的张科长通电话，他们说要把咱们这温泉申报‘省级生态保护点’！”
他擦了把汗，指向山坳里正在挂灯笼的村民，“你看王婶家那栋老房子，昨儿有个上海来的设计师蹲在房梁底下量尺寸，说要改造成温泉民宿。”
陈旭望着那栋青瓦白墙的老宅子，想起昨夜和罗芬芳打着手电筒在村里转的情形。
他们踩着结霜的田埂，听脚下枯草发出细碎的断裂声，月光把每座荒宅的轮廓都勾得清晰——
这些被遗弃的房子，该有雕花窗棂透进温泉热气，该有木楼板踩着吱呀响，该有客人推开窗就看见万座山峰涌进房间。
“得把温泉和民宿串起来。”他摸着下巴上刚冒的胡茬，“客人泡完温泉，能回民宿喝杯赵大叔酿的野蜂蜜茶；早起推窗，能看见田埂上跑过的花母鸡……”
罗芬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手里攥着个布包。
她把布包塞给他，里面是温热的糯米糍，还带着厨房灶火的气息：“我去邻县温泉村打听了。”
她指腹蹭过他手背，“那边的民宿老板说，温泉要分公池和私汤，公池热闹，私汤得用竹帘隔出私密地儿……”
关于民宿建设，村民们又是各执一词。
王婶满脸欢喜，拉着罗芬芳的手说：“闺女，这民宿要是建起来，咱这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但也有一些老人舍不得老房子，李大爷叹着气说：“这老房子住了一辈子，拆了怪可惜的。”
正当陈旭和罗芬芳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规划中时，村委会的大喇叭突然“刺啦”响了两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李大勇的公鸭嗓炸出来：“各位外乡朋友注意啊！这温泉还没确权呢，万一泡出个三长两短……”
陈旭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认得这声音——上回罗芬芳去开民宿证明，李大勇把公章往桌上一摔：“孤女想创业？先给我磕三个响头。”
后来还是他堵在村委会门口，把县工商局的同志硬拽进来，才给罗芬芳拿到了营业执照。
李大勇以为自己和周主任吃饭行贿的事很隐蔽，抱着侥幸心理想阻止温泉项目继续推进，好谋取自己的利益。
“他又在搅和。”罗芬芳的指甲掐进掌心，“昨儿我去镇里送材料，看见他跟国土所的周主任在饭店吃饭。周主任的公文包敞着口，里面露出叠红票子……”
山风突然卷起来，掀得海报哗啦响。
陈旭摸出手机，翻到“张局”的通话记录——那是前世做项目时认识的文旅局领导。
他按下拨号键，听着接通音，目光扫过正在给摄影师递野菊花茶的村民：“张局，我是万峰林的陈旭。我们这温泉项目遇到点阻力……”
三日后的清晨，县纪委的车开进了村。
陈旭站在温泉边，看李大勇被戴胸牌的工作人员请上车。
他裤脚沾着泥，还在嚷嚷：“我就是请周主任吃个饭……”
“陈哥！”村头传来二狗子的吆喝，声音清脆而兴奋，“省台的记者来了，说要做个‘乡村守护者’的专题！”
陈旭转头，看见罗芬芳正往晒谷场搬藤编椅。
她回头冲他笑，发梢沾着的面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远处，王婶家的老宅子己经搭起了脚手架，几个工人正抬着雕花窗棂往墙上装——那是他和罗芬芳跑了三趟旧物市场，用攒了半年的钱买回来的。
“等民宿建好。”他望着脚手架上晃动的身影，轻声说，“要在每个房间的窗台上摆盆野兰，让客人一睁眼就能闻见山的味道。”
罗芬芳没听见他的话。
她正踮脚挂一条红绸，风掀起她的蓝布衫，露出腰间别着的民宿设计图——
那上面用红笔圈着“温泉私汤”西个大字，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给小芳的房间，要能看见最漂亮的峰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