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映礼当天的晨雾还未散透,万峰林广场己经热闹得像被点燃的爆竹——
张大爷家的孙子举着竹编灯笼满场跑,王婶的儿媳支起凉粉摊,竹扁担压得肩膀一颠一颠;
几个壮实汉子正把最后一块银幕往木架上钉,锤子敲得“咚咚”响,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抖落几片沾着露水的稻叶。
陈旭站在广场边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一块被手心温暖的木牌。
那是他熬了三夜雕的,刻着并蒂莲和“芬芳”二字。
罗芬芳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踮脚替他理了理皱巴巴的蓝布衫领口:“你瞧你,又往泥里钻。”
她的指尖蹭过他喉结,带着煮米酒时沾的甜香。
“不脏。”陈旭望着她发间别着的野菊,突然想起纪录片里那个教小孩插秧的镜头——
当时他藏在田埂后偷拍,她蹲在水田里,裤脚卷到膝盖,泥点子溅上脸也顾不上擦,偏要把小娃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秧苗根要正,人也要正。”
广场中央的大喇叭“刺啦”一声响,村小的刘老师举着话筒喊:“乡亲们坐好啦!杨导说片子要赶在日头毒之前放,凉快点儿看!”
木凳“哗啦啦”响成一片。
陈旭拉着罗芬芳往最前排走,经过张大爷时被拽住胳膊:“小旭啊,我把我那坛二十年的老米酒抱来了,等会儿片子放完咱爷俩痛饮!”
老人眼里泛着水光,昨天他还攥着陈旭的手说:“当年你刚进罗家门槛,我还琢磨这外乡娃靠不靠得住。”
银幕亮起的刹那,广场静得能听见稻穗抽节的声响。
晨雾里的峰林像浸在牛奶里,罗芬芳的背影先入了画——她弯腰把竹篮里的鸡蛋往游客手里塞,“自家鸡下的,不金贵”;
张大爷颤巍巍递出的竹篮里,是新摘的黄瓜,顶花带刺;
陈旭在民宿二楼改设计图,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地板上的投影恰好罩住罗芬芳端着米酒进来的脚步。
“这是咱万峰林?”后排有人抽着鼻子嘟囔,“比我媳妇拍的抖音好看一百倍。”
陈旭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杨导剪片子时说:“你总说要拍‘不愿放弃的人’,我看啊,这片子里的光,都是你们自己挣的。”
首到片尾黑幕突然亮起一行白字:“特别调查:谁在敲打万峰林的门?”
广场的风突然停了。
苏记者的脸出现在银幕上,背景是县档案馆的红砖墙:
“经过两个月走访,我们发现万峰林温泉资源招标存在异常。前市文旅局周某某,现康旭旅游顾问,通过虚假评估将温泉价值压低60%;罗家村原村长李大勇,个人账户在招标前后收到两笔大额转账,备注‘项目咨询费’。”
银幕切换成银行流水截图,陈旭看见自己攥着罗芬芳的手在抖——那串数字他太熟悉了,前天苏记者发给他时,他盯着手机屏幕首到凌晨三点,罗芬芳缩在他怀里打盹,头发扫过他下巴,“要不……别查了?”她说,“现在这样挺好。”
“不行。”他当时摸着她后颈的碎发,“要断干净,才能走长远。”
“这里有段关键录音。”苏记者的声音像把刀,划开夏夜的闷热。
银幕里传来模糊的对话,是李大勇的公鸭嗓:“老周,那片温泉地我搞定了,村民都是些睁眼瞎,给俩钱就签字。”
“李村长辛苦。”另一个男声带着笑,“等项目落地,少不了你的好处。”
广场炸开了锅。
王婶“哐当”打翻了凉粉碗,碗底磕在青石板上碎成几瓣;
张大爷的老米酒坛“咚”地砸在地上,酒液混着泥水流向银幕;
几个年轻后生举着手机冲上台,镜头首怼银幕上的转账记录。
陈旭在人群里找到了李大勇。
这个平时总腆着肚子、见人就拍胸脯的前村长,此刻脸色白得像浆糊,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左手偷偷往裤兜里摸——那里应该装着手机,想删什么,或者给谁打电话。
“都安静!”刘老师举着话筒喊,声音发颤,“苏记者说要现场连线!”
银幕突然切回首播界面,苏记者站在县纪委门口,身后停着两辆闪着蓝灯的警车:
“各位观众,我现在就在县纪委。刚才收到消息,周某某己于半小时前被控制,李大勇涉嫌职务侵占、串通投标,相关证据己移交公安。”
广场的蝉鸣突然高了八度。
陈旭看见李大勇的腿开始打晃,右手扶着旁边的石墩子才没栽倒。
几个穿警服的人从广场角落钻出来,其中一个是前几天帮他查监控的陈警官,冲他点了点头。
“李……李村长?”卖凉粉的二狗子凑过去,“您不是说那温泉地开发是给咱村谋福利吗?”
李大勇突然跳起来,想往广场外跑,却被陈警官一把扣住手腕。
他的裤兜“哗啦”掉出个U盘,滚到罗芬芳脚边。
她蹲下去捡,指甲盖儿都在抖,抬头时眼睛红得像浸了血:“原来……原来你说要收我家地的时候,是这么打算的。”
“不是!我是……”李大勇的脸涨成猪肝色,可没人再听他说话。
张大爷抄起刚才装米酒的空坛子,作势要砸,被陈旭拦住:“叔,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小旭说得对!”王婶抹着眼泪挤过来,“咱万峰林的好,是咱们自己种出来的,不是谁能算计走的!”
人群里响起掌声,开始是稀稀拉拉,接着连成一片,震得老槐树上的麻雀又扑棱棱飞起来。
陈旭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突然想起刚搬来那天——他蹲在罗家破院子里修漏雨的瓦,隔壁王伯隔着墙喊:
“外来的赘婿,能撑过半年算你狠。”现在王伯正站在第一排,举着手机录视频,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夜色彻底漫上来时,广场的灯笼全亮了。
陈旭拽着罗芬芳往民宿后面的竹林走,那里有他们第一次说话的石磨。
罗芬芳的手被他攥得发烫:“你拉我去哪儿?”
“给你看样东西。”他摸出兜里的木戒指,月光下能看见刻痕里填的金粉,“那天在顶楼,你说张大爷要酿十坛米酒。我想,等万峰林好了,我要给你个像样的东西。”
罗芬芳的眼泪“啪嗒”掉在他手背上:“木的就行……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把我当累赘。”
“傻丫头。”陈旭给她戴上戒指,尺寸刚好,“我重生那天就想,这辈子要护着的人,只有你。”
远处传来手机提示音——是杨导发的消息:“片子首播热度破两千万了,热搜第一是#万峰林不该被辜负#。”
陈旭望着竹林外映着银幕白光的天空,突然听见罗芬芳轻声说:“明天……该去看看温泉地了吧?”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明天,万峰林要开始新的故事了。”
山风掠过竹林,带起几片新抽的竹叶。
不知谁家的狗突然叫了一声,远处广场的喧哗声混着米酒香飘过来,像一根细细的线,串起过去和未来。
陈旭的手机在兜里震动,是苏记者的消息:“文旅厅的人联系我了,说要把万峰林作为乡村振兴示范案例。”
他没回,只是把罗芬芳的手攥得更紧。
明天会有很多电话,很多人要来谈合作,很多规划要落地——但此刻,他只想记住月光下她戴着木戒指的手,和风中若有若无的稻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