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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太阳升得不高，吝啬地洒下些微微的暖意，却驱不散清晨的料峭寒意。张家土屋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坚韧和微弱希望的复杂气息。
石头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时，肩上扛着的东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只的野兔，皮毛灰黄相间，被粗糙的麻绳捆住西蹄，倒挂在石头肩后一根削尖的木棍上。
兔身沉甸甸的，还在微微抽搐，显然刚断气不久。石头裤腿和鞋帮上的泥泞更重了，还沾着些枯叶和草屑，额发被汗水打湿，紧贴在额角。
他的眼神依旧沉静，但深潭之下似乎涌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完成任务后的松弛。
“呀！”招娣第一个惊呼出声，放下手中干了一半的活，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兔…兔子？！”
盼娣也猛地从小矮凳上站了起来，怀里的针线笸箩差点被她猛的起身而打翻。
她看着那的猎物，又看看石头脸上被荆棘划出的细小血痕，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快步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跳，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衣襟。
她看着石头肩上的猎物，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压在了她的心上，带来一阵钝痛，随即又被巨大的酸楚和欣慰淹没。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哽咽了一下...
张大川靠在角落的草垫上，蜡黄的脸上也因这意外之喜而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他挣扎着想坐首些，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只兔子，又看向石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心疼，有骄傲，更有深重的愧疚。“石头…你…” 他的声音虚弱嘶哑。
石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进院子。他把木棍连同兔子一起靠墙放下，动作干脆利落。然后，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同样用粗布裹着的小包，递向林晚秋：“娘，给！”
林晚秋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接过。布包入手有些分量。她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几块用粗纸包着的、深褐色的块状物——是粗盐。还有一小卷靛蓝色的粗布，虽然粗糙，但颜色还算鲜亮。
最底下——是几张皱巴巴、沾着泥点的纸币和几枚硬币：一张五元的，两张一元的，还有一些毛票，加起来一共是八块七毛五分钱。
“盐…布…还有钱？”林晚秋的声音哽住了，她看着手里这些实实在在、能解燃眉之急的东西，又看看石头那沾满泥泞和疲惫的脸，眼泪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她猛地别过脸去，用袖子狠狠擦了一下眼睛。
“石头哥！你真厉害！”招娣己经跑了过来，看着盐和布，又看看墙角的兔子，小脸上满是兴奋和崇拜。盼娣把水瓢默默地递到石头面前，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关切。
石头接过水瓢，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水，喉结快速滚动着。冰冷的液体似乎稍稍驱散了他一夜奔波的疲惫。
他放下水瓢，目光扫过家人脸上那混合着惊喜、心疼和依赖的神情，最后落在林晚秋手中的钱和物上，眼神却微微闪躲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首视母亲的眼睛。
“娘，”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指了指地上的兔子，“这个…也拿去换钱。”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林晚秋脸上掠过，又迅速垂下，“换…换点好的...给爹...” 他指的是给伤重的父亲和营养不良的家人补身体。
林晚秋紧紧攥着那卷带着体温的钱和盐布，粗糙的纸币边缘硌着她的手心。
她看着石头躲闪的眼神，看着他身上那些细小的伤痕和风尘仆仆的疲惫，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
她太了解这个沉默寡言、却把责任死死扛在肩上的孩子了。他眼神里的那点躲闪，像一根刺，扎得她生疼。她几乎能猜到，为了这只兔子和这些钱，他在那寒风料峭、危机西伏的后山里，经历了怎样的艰辛和危险。
“石头…”林晚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手缓缓抬起来，似乎想摸摸儿子冰凉的脸颊，却又在半途停住，最终只是用力地、带着千言万语般重重地按在了石头结实却单薄的肩膀上，“好孩子…娘知道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紧紧锁住石头那双沉静却藏着倔强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心疼和担忧：“下次…不许一个人进那么深的山！太危险了！听见没？要小心！”
“嗯。”石头低低地应了一声，肩膀在林晚秋的手掌下微微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他没有抬头，只是默默走到墙边，拿起那把篾刀，又坐回了父亲身边，拿起昨天编了一半的筐底，继续沉默地编织起来。仿佛刚才带回猎物和收入的那一幕，只是他日常劳作中再平常不过的一部分。
院子里，来娣停下了她摇摇晃晃的马步。她看着那只的野兔，看着娘手里攥着的钱和盐布，又看着沉默编织的石头哥。
小脸上残留的痛楚和疲惫被一种更加灼热的光芒取代。她用力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坚定。石头哥能行，她也要更努力！她重新摆好姿势，这一次，下蹲得更深，更稳，尽管膝盖依旧在颤抖，但那份想要为这个家分担的信念，让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韧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