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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土屋里，弥漫着久违的、令人心安的烟火气。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温暖的噼啪声，驱散了连日来浸入骨髓的寒气。
一口不大的铁锅里，翻滚着粘稠的、散发着粮食清香的稀粥——这是欢迎招娣归家、也是为三个伤痕累累的归人暖身的唯一珍馐。
张母小心翼翼地盛了满满一碗，滚烫的粥碗在她粗糙的手中冒着白气。
她颤巍巍地走到蜷缩在炕角的招娣面前，脸上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慈爱。
炕烧得很热，招娣冻伤的小脚裹在张母翻找出来的、虽然破旧却厚实干净的旧棉袜里，放在热炕上暖着。
她依旧怯生生的，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紧紧挨着林晚秋坐着，枯黄的小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偶尔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一眼忙碌的张母和那个好奇地盯着她看的“弟弟”宝儿。
“招娣，乖囡，饿坏了吧？来，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张母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生怕再惊扰到这脆弱的孩子。她将粥碗递到招娣面前，用勺子轻轻搅动，吹散热气。
招娣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散发着香味的粥，喉咙本能地吞咽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渴望，但身体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了林晚秋的衣襟，寻求着庇护。
“不怕，招娣，不怕，”林晚秋用那只完好的右臂，将女儿更紧地搂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这是奶奶，是爹的娘，是咱们的亲人。奶奶是好人，是疼招娣的。”
她接过张母手里的粥碗，自己先尝了一小口，“看，娘吃了，不烫，可香了。”林晚秋舀起一小勺温热的粥，递到招娣嘴边，眼神温柔而鼓励地看着她。
招娣看看母亲，又看看那勺粥，迟疑了许久，终于，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小嘴，小心翼翼地含住了勺子。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被一只小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盼娣拄着张母给她做的简陋拐杖，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她腿上厚厚的敷着药，走路一瘸一拐，脸上也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和长久苦难留下的怯懦。
她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也想看看刚回来的妹妹。当她的目光落在炕角那个蜷缩在母亲怀里、瘦小枯黄的身影上时，她的身体猛地僵住了！那眉眼，那轮廓……即使被苦难折磨得变了形，即使多年未见，那份血脉相连的熟悉感也瞬间击中了她！
“招……招娣？”盼娣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中的拐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声呼唤，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招娣也循声望去。当她的视线对上盼娣那张同样写满苦难、却依稀有着童年模糊记忆的脸庞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些早己被痛苦尘封的画面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翻涌上来——昏暗的屋子里，姐姐偷偷塞给她半块发硬的窝头；被爹打骂时，姐姐扑过来用小小的身体护住她；最后分离时，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喊……
“姐……姐？”招娣的喉咙里，第一次艰难地、试探性地发出了两个破碎的音节！不再是“嗬嗬”的气音，而是带着难以置信的确认！她的眼睛瞬间睁大，死死盯着盼娣，小手下意识地松开了林晚秋的衣襟，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触碰那遥远记忆中的影子。
“招娣！是我！是姐姐啊！” 盼娣的眼泪瞬间决堤！她再也顾不上腿上的剧痛，猛地甩开拐杖，几乎是扑爬着冲向炕边！
她的动作太猛，牵动了腿伤，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却不管不顾，双手死死扒住炕沿，仰头看着炕上的招娣，泪水汹涌而出，“招娣！我的妹妹！你…你还活着！娘找到你了！娘真的找到你了！”
这声情真意切的“妹妹”，如同点燃了引线的炸药！招娣看着眼前泪流满面、激动得浑身颤抖的姐姐，看着她腿上厚厚的敷料和那因激动而扭曲的痛苦表情，所有的恐惧、陌生感瞬间被一种排山倒海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委屈和依恋冲垮了！
“呜…呃…” 招娣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小脸憋得通红，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从林晚秋怀里挣脱，不顾一切地扑向炕沿边的盼娣！
林晚秋连忙扶住她，帮助她滑下炕沿。姐妹俩终于面对面，近在咫尺。
招娣伸出冰冷的小手，颤抖着摸上盼娣满是泪痕的脸颊，那真实的触感让她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失。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混合着狂喜和滔天委屈的光芒！
“姐——！！！” 一声更加嘶哑、却更加清晰的哭喊，终于冲破了她紧闭的喉咙！她猛地扑进盼娣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姐姐的脖子！
盼娣也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这失而复得的妹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两人紧紧相拥，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恐惧、思念、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招娣！姐以为…姐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们打你了吗？饿着你了吗？姐好想你啊！”盼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地诉说着，双手不停地抚摸着妹妹枯黄的头发和瘦骨嶙峋的后背，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招娣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将脸深深埋在姐姐同样瘦弱的肩膀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如同小兽悲鸣般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是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恐惧和委屈，是终于找到依靠的宣泄，是姐妹重逢的狂喜和心酸！她的眼泪瞬间浸湿了盼娣的衣襟，滚烫得灼人。
林晚秋捂着嘴，泪水早己模糊了视线，张大川靠着炕头，看着两个女儿抱头痛哭的身影，这个沉默的汉子也红了眼眶，无声地落下泪来。
张母更是泣不成声，一边抹泪一边喃喃：“团圆了…老天爷…总算又团圆了一个…”
宝儿被这巨大的哭声吓到了，小嘴一瘪，“哇”地哭了出来，本能地扑进张母怀里。
盼娣一边抱着痛哭的招娣，一边自己也哭得肝肠寸断，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同样泪流满面的林晚秋，哽咽着问道：“娘…招娣她…她能说话了？她刚才喊我姐了！她是不是…是不是好了？”
林晚秋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充满力量：“是！盼娣！招娣能说话了！她能喊你了！她也能喊娘了！她回家了！” 她走上前，伸出独臂，将两个痛哭的女儿一同紧紧揽入怀中，仿佛拥抱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失而复得。
小小的土屋里，母女三人相拥而泣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悲喜交加，震动着简陋的房梁。
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在这血浓于水的哭声中彻底平息。苦难的坚冰，在姐妹相认、血脉相连的温暖中，加速消融。
招娣找到了，招娣回家了，招娣开口喊姐姐了！这份迟来的姐妹相认，是命运给予这个饱受摧残的家庭，又一剂强效的治愈良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