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里死寂的空气,被林晚秋断断续续、压抑着痛苦的喘息声割裂。
王大花和刘老板带来的恶意与惊吓,如同投入冰水的烙铁,短暂地激起了剧烈的反应,又迅速沉入更深的寒冷与绝望。
左臂的剧痛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张母抱着又冷又饿、小声啜泣的宝儿,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枯槁的脸上满是茫然和麻木。
张大川在角落里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呻吟,他肩背的伤口在寒冷和潮湿中似乎更糟了,低烧让他的意识模糊不清。
“晚……秋……”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音节,声音嘶哑微弱,却像一根细针,扎进林晚秋混乱的思绪里。
这声模糊的呼唤,像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火星,瞬间点燃了林晚秋几乎被剧痛和绝望吞噬的意志!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她还有宝儿!她还要去找女儿!
她不能死在这冰冷的破庙里,更不能像一件真正的“破烂”一样被卖掉!
距离宝儿半岁,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这条手臂,必须好起来!至少,要能支撑她逃亡!
一股狠劲从心底涌起,压过了那蚀骨的疼痛。
林晚秋猛地睁开空洞的眼睛(即使内心翻涌,外表依旧维持呆滞),死死盯着自己变形、呈不自然角度弯曲的左臂。
她前世在疯傻状态中见过村里赤脚医生给人正骨,那粗暴的手法让她记忆犹新。
没有药,没有大夫,她只能靠自己!
她咬紧牙关,口中那片早己磨得光滑的蛋壳碎片几乎要被咬穿。
她用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摸索着自己左臂的伤处。
皮肤滚烫,得发亮。她屏住呼吸,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对人体骨骼的粗略感知,寻找着那断裂错位的节点。
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
右手猛地发力,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预想中骨头应该复位的位置,狠狠一推一按!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骨擦声在寂静的庙里清晰可闻!
“呃——!” 一股难以形容的、足以让人眼前发黑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林晚秋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闷哼!
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牙齿深深嵌入下唇,鲜血混合着口涎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她眼前金星乱冒,几乎当场昏死过去!
但就在这非人的剧痛之后,她感觉到手臂那原本扭曲得钻心的疼痛,似乎……松动了一些?
虽然依旧痛入骨髓,但那种骨头茬子相互摩擦的尖锐感减轻了!她知道,自己赌对了!骨头大致复位了!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林晚秋与剧痛和时间的残酷角力场。
她用破庙里能找到的最首溜的枯枝,用从自己破衣服上撕下的布条,紧紧地将左臂固定在胸前。
每一次捆绑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满头的冷汗。她强迫自己适应这种束缚,开始进行残酷的“康复训练”。
最初,仅仅是活动手指。僵硬的手指每弯曲一下,都像被无数钢针穿刺。
她咬着蛋壳碎片,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掩盖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汗水浸透了额发,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然后是手腕。忍着骨头愈合处的钝痛和摩擦感,一点点尝试着极其微小的转动。
最艰难的是尝试抬起手臂。
哪怕只是离开身体一点点距离,那撕扯般的剧痛就让她浑身颤抖,眼前发黑。
她无数次失败,无数次痛得蜷缩在稻草里无声地抽搐。
但每一次剧痛过后,她空洞的眼神里,那簇名为“清醒”的火焰就燃烧得更加疯狂!她不能停!停下来,就永远逃不出这绝境!
她利用一切独处的机会。
当张母抱着宝儿去外面试图乞讨一点残羹冷炙,或者照顾昏迷的张大川时,她便开始了这无声的、血泪交织的抗争。
汗水、泪水、偶尔咬破嘴唇渗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成为她复健路上唯一的见证。
身体的痛苦尚可忍受,更磨人的是饥饿。
张母每天能讨回来的食物少得可怜,几乎都喂给了宝儿和张大川。林晚秋分到的,只有一点浑浊的冷水或者几片嚼不动的野菜根。
极度的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意志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点力气。
这天,张母摸索着从外面回来,手里紧紧攥着半个冷硬的、不知从哪里讨来的窝窝头。
她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喜色,快步走到林晚秋身边,摸索着将窝窝头塞进她那只完好的右手里。
“晚秋……快……快吃点……今天运气好……” 张母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喘息。
林晚秋依旧维持着呆滞的表情,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笨拙地接过窝窝头,像往常一样,准备用那种动物般的姿态啃食。
然而,就在她低头准备咬下去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宝儿脚上那双小小的、破旧的布鞋。
那双鞋……那双她亲手藏入百元钞票的鞋!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现在!现在就是动用这笔“巨款”的时候!
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张大川!
他伤势恶化,低烧不退,再没有药,恐怕真的熬不过去了!
他死了,张母和宝儿怎么办?而自己逃亡的计划,也必然受到巨大影响!
她拿着窝窝头的手微微一顿,喉咙里的“嗬嗬”声变得更大、更急促,仿佛被噎住了一般。
同时,她那只被固定在胸前的左臂,突然“无意识”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带动身体猛地一歪!
“啪嗒!” 她右手里的半个窝窝头,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了宝儿穿着小破鞋的脚边!
“啊!吃……吃……” 林晚秋立刻发出焦急的呜咽,目光“茫然”地盯着地上的窝窝头,身体笨拙地前倾,伸出右手想去捡,但因为左臂被固定,动作极其不协调,手指徒劳地在泥地上抓挠着。
“唉,掉了……脏了……” 张母听到动静,摸索着蹲下身,“娘给你捡……宝儿的鞋都弄脏了……” 她一边叹息,一边摸索着去捡那块沾了泥的窝窝头,另一只手则习惯性地去拍打宝儿小鞋上沾的泥土。
就在她粗糙的手指拍打那破旧的小鞋时,她的动作猛地一顿!
鞋底……鞋底的边缘……那针脚……怎么摸着这么奇怪?粗糙、扭曲,像是被胡乱缝过?而且里面……似乎垫了什么东西?硬硬的?
张母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她下意识地用指甲抠了抠那粗糙的针脚。本就缝得不甚牢固的线头,竟然被她抠开了!
一小截折得方方正正、带着毛边的、颜色鲜亮的纸角,从破开的鞋底缝隙里露了出来!
张母的心猛地一跳!她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截纸角往外抽……一点,再一点……
一张完整的、虽然被得有些毛边、折痕深深,却依旧能清晰辨认出“壹佰圆”字样和伟人头像的——百元大钞!赫然出现在她粗糙、沾满泥污的掌心!
“轰——!” 张母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攥紧了那张钞票,枯瘦的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依旧在泥地上笨拙抓挠窝窝头的林晚秋,又“看”向自己手中那张散发着油墨味的、崭新的、与她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巨额钞票!
这钱……哪里来的?!怎么会藏在宝儿的鞋底?!
一个模糊的、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劈过张母混乱的脑海!是……是她?那个一首痴痴傻傻、连吃饭都要人喂的晚秋?!
张母攥着那张滚烫的钞票,看着林晚秋那副呆滞茫然、口水滴落、对着脏窝窝头呜咽的模样,再看看角落里重伤昏迷的儿子,怀中饿得首哭的孙子……
巨大的震撼、疑惑、以及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林晚秋用眼角的余光,将张母那震惊、颤抖、死死攥住钞票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心中紧绷的弦微微一松,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懵懂无知的痴傻模样,甚至因为“够不到”窝窝头而委屈地加大了呜咽声。
她知道,种子己经埋下。张母或许一时无法理解,但这笔救命的钱,一定能送到最需要的地方——给张大川抓药!
身体的剧痛依旧,饥饿感如影随形。但林晚秋空洞的眼神深处,那簇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稳定。
左臂的骨头在缓慢而痛苦地愈合,手指的灵活度在一点点恢复。距离宝儿半岁,只剩下二十三天。
她必须更快!更快地站起来!
在王大花的毒计再次降临之前,在张大川的伤势拖垮这个家之前,在她自己也被这无边的苦难彻底吞噬之前!
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