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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在茅草铺就的窝棚里醒来，鼻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和兽皮隐隐的腥臊。窝棚低矮得让人喘不过气，棕榈叶和树枝胡乱捆绑的墙壁西处漏风，昨夜一场急雨留下的积水，还在角落的泥地上映着惨淡的天光。身下垫着的茅草粗糙刺人，早己被压得塌陷板结，硌着她幼小的骨头。她蜷缩在薄薄的兽皮下，听着远处海浪不知疲倦的拍岸声，十七岁灵魂里那个曾拥有柔软床铺和明亮房间的萧可，在记忆深处尖锐地刺痛着她。妈妈，想家～呜呜呜呜X﹏X
必须改变。这念头像一粒种子，在贫瘠的土壤里顽强地钻出嫩芽。可一个五岁的、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孩子，拿什么去撼动整个部落根深蒂固的习惯？她望着窝棚外忙碌的人们，目光扫过那些低矮的、千篇一律的草棚，最终落在正蹲在火堆旁，用石刀费力刮着鱼鳞的阿母三叶身上。三叶背脊微驼，常年弯腰劳作的痕迹刻在那里，被烟火熏烤的皮肤黝黑发亮。一个念头，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狡黠，悄然浮现在小石心中。
“阿母……”小石的声音细细弱弱，带着湿热的疲惫，却努力清晰。她挪到三叶身边，伸出变胖一点的小手，轻轻拽了拽母亲腰间的带子。
三叶立刻放下石刀，布满茧子的手在粗布上擦了擦，一把将小石搂进怀里，用粗糙的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安抚的咕噜声：“呜……小石，渴？饿？” 她眼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小石摇摇头，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从这熟悉的气息里汲取勇气。她抬起小脸，眼神望向大海的方向，刻意让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和遥远。
“阿母，”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颤抖，“我……我梦见了大海。”
三叶搂着她的手臂明显一紧。海，是部落生存的依靠，也是深不可测的敬畏之源。
“海……很大，很蓝，”小石继续描述，语速缓慢，努力编织着画面，“海底下……有光，金色的光……一个很大很大的人，身上缠着海草，头发像浪花一样白……他看着我。”
三叶的呼吸屏住了，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疑不定的光芒。海神！部落口口相传的模糊形象，此刻被女儿如此清晰地描绘出来，冲击力是巨大的。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小石，仿佛怕她被那无形的神明摄走。
“他……说话了？”三叶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敬畏。小石作为神使又得到启示了吗？
小石用力点头，小脸上努力做出肃穆的表情：“嗯！他的声音……像海浪在石头洞里滚……轰隆隆的。他说……他说他认得我，喜欢我……要给我们家……赐福。”她顿了顿，感觉到母亲的心跳在加快，手臂的肌肉绷紧了，“他说……我们的房子……不好。雨会进来，风会吹走，地下的湿气会咬我们的骨头……他会教我们造一座新的房子，像……像海里的礁石一样坚固，不怕风，不怕雨，暖暖的。”
“新的……房子？”三叶喃喃重复，眼神里交织着渴望与巨大的困惑。房子还能是什么样的？不都是树枝、草叶和兽皮吗？
小石挣扎着从母亲怀里滑下来，小小的身影在地上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她蹲下身，用一根小树枝，在潮湿的沙地上开始笨拙地画起来。先是一排并排的短横线。
“阿母看，这是……打在地里的木头，要这么粗！”她用手臂比划了一下，努力回忆着梦中模糊的细节，“深深的，稳稳的，像……大鱼的牙齿咬住海底的沙。”
然后，她在短横线上方，画了两根竖线，在竖线的顶端，又画了两个凸起的小方块：“这是……两根大木头，立起来。”树枝在凸起的小方块那里用力点了点，“这里，这里要……挖一个坑，坑！”她又指着竖线的底部，“这里，要……削出一个头，一个能……能卡进坑里的头！”她努力解释着“榫卯”这个完全超出部落认知的概念，小手笨拙地演示着凹凸咬合的动作。
“坑……头……卡进去？”三叶眉头紧锁，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沙地上的涂鸦，像在解读天书。这完全颠覆了她对“连接”的认知——部落里只用藤蔓捆绑。
“嗯！卡进去！”小石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急切，“一根卡一根，一根叠一根……这样，墙……就站起来了！很稳！比藤条绑的……稳一百倍！”她又在竖线旁边画了很多平行的竖线，表示排列叠加的木头墙壁，“然后……墙和墙之间……会有缝。”她用手在缝隙的位置戳了戳，“用……小石头，还有泥巴，混着草……塞进去，填满！就像……像海鸟用泥巴糊窝！”
最后，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盖在竖线上方：“屋顶！也要木头，粗木头……一根挨一根排好。上面……铺厚厚的泥巴，再铺……好多好多层茅草！压得实实的！雨……就钻不进来了！”她丢下树枝，仰起沾着沙粒的小脸，用那双清澈得近乎透明的眼睛望着三叶，里面充满了孩童的纯真，也隐藏着不容置疑的“神谕”力量，“海神……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说，这样造的房子，才配得上他的赐福……我们再也不怕下雨了也能更加结实。”
三叶呆呆地蹲在那里，目光长久地凝固在沙地上那些简陋的线条上。海风卷着咸腥的气息吹过，撩起她枯草般的头发。她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沙地，仿佛在感受那些线条所代表的“坚固”。海神……赐福……不怕风不怕塌的房子……
这些字眼像滚烫的石头，在她被生存压得麻木的心湖里投下巨大的涟漪。浑浊的眼睛里，最初的惊疑渐渐被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取代。她猛地抬起头，望向部落中心那间最大的窝棚——酋长石斧的家。那双常年被烟火熏燎、被沉重生活磨砺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被神启点燃的决绝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