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撕破海雾,小石蜷在洞口,目光粘在阿母三叶背上那条破旧的皮毛上。那条兽皮磨损得厉害。每次三叶弯腰采集,兽皮里好多漏洞缝隙,食物好几次几乎要掉出来。小石看着阿母背上那点可怜的收获,再看看远处雾气弥漫、宝藏遍地的森林,小小的眉头锁紧了。
“阿母,”她扯了扯三叶沾着露水的兽皮裙摆,声音带着晨起的黏糊,“海神在梦里告诉我,岛上藏着一种‘长蛇’,结实得很。我们去找它,编个大大的……嗯,‘肚子’!”她费力地用手比划出一个巨大的圆,“能装下好多好多芋头,好多好多果子,再也不会掉出来!”
三叶正用石刀费力地削着一根木矛尖,闻言顿住,粗糙的手指被木刺扎了一下。“长蛇?”她疑惑地低头看着女儿发亮的眼睛,“小石头,你梦见海神了?”
“嗯!”小石用力点头,小手急切地指向雾气蒸腾的密林深处,“就在溪水流过的地方!粗的,细的,好多好多!阿母,带我去找!”
三叶看着女儿眼中不容置疑的星火,想起上次那几块带来奇迹的“怪根”。她叹了口气,放下木矛,牵起小石满是泥痕的手:“好,去找。不过,得先让酋长点头。”
部落中心的篝火余烬尚温。酋长,那位脸上刻满风霜痕迹的巨人,正着一块燧石。听完三叶转述小石那关于“长蛇”和“大肚子”的请求,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沉沉地落在小石身上,带着审视的重量。
“海神……又给你启示了,小石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石块的摩擦感。
小石毫不畏惧地挺起小胸膛:“是哩!能让阿母们背回山一样多的食物!”
酋长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周围几个正在处理兽皮、脸上写满疲惫的女人——灰雀的阿母飞鸟,长草的阿母草花,还有沉默寡言却手最巧的花织。他粗糙的手指在石头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
“飞鸟,草花,花织,”酋长点了她们的名字,“跟三叶和小石去。带上石刀,多砍些回来。看看海神赐下的‘长蛇’,到底能变出什么‘大肚子’!”
海岛深处的溪流边,空气得能拧出水。巨大的蕨类植物伸展着羽状的叶片,垂下的气根在晨光中如同凝固的绿色帘幕。小石像只敏捷的小鹿,挣脱三叶的手,小小的身影立刻没入溪畔浓密的藤蔓丛中。她兴奋地拨开层层叠叠的阔叶,露出底下缠绕盘结的藤条世界。
“阿母!快看!‘长蛇’!”她的小手抓住一根垂挂的青藤,用力摇晃。那藤条有小指粗细,表皮光滑坚韧,带着旺盛的生命力。
“这种细的好!”她指着另一丛更柔韧的藤蔓。
“这种粗的也要!”她又拍打着一根壮硕如孩童手臂的老藤,藤皮粗糙,布满深刻的纹路。
女人们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飞鸟抽出腰间的石刀,试着砍向一根细藤。石刃切入藤皮,发出沉闷的“噗”声,汁液渗出,带着草木的清气。藤条异常柔韧,竟没有立刻断开。她加了力气,来回切割了好几下,才终于将它斩断。断口处,细密坚韧的纤维暴露出来。
“好结实!”草花惊叹,她试着用手拉扯,藤条纹丝不动。女人们不再犹豫,锋利的石刀挥舞起来,砍伐声、藤条断裂的脆响、溪流的淙淙声交织在一起。粗藤被截断,细藤被成捆扎起。小石也没闲着,小手将砍下的细藤一根根捋顺,笨拙地尝试着将它们互相叠压。篓子的雏形,在她小小的心中和笨拙的手指间,正艰难地孕育。
沉重的收获被拖回部落空地,堆成小山。好奇的族人围拢过来,对着这些青翠或深褐的藤条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孩子们则试图抽出一根细藤当鞭子玩耍。
小石搬来一块相对平坦的大石头,拿起几根最细最柔韧的藤条,坐在石头上。几十双眼睛聚焦在她小小的身影上。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前世模糊记忆里编织的起点。小手拿起三根细藤,略显笨拙地将它们的一端紧紧并拢压住,然后拿起第西根,开始尝试着上下交叠、穿插——这是最基础的挑一压一。
她的手指还不够灵巧,藤条常常不听话地滑脱,或是用力过猛勒得指节发白。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小小的眉头紧锁着,全神贯注。一个歪歪扭扭、松散得几乎不成形的藤圈,在她手中艰难地诞生了。
“看,这样……开头。”小石抹了把汗,声音带着点气喘,向围观的飞鸟、草花她们展示那个丑陋的藤圈,“然后……一圈圈……绕上去,压紧……”她又拿起一根细藤,试图沿着藤圈边缘继续编织,动作依旧生涩。
草花蹲了下来。这位“长草的阿母”,平日里侍弄部落周围那些稀疏的作物,手指有着与泥土打交道的灵活。她仔细看着小石那稚嫩而吃力的动作,眼中若有所思。她拿起几根藤条,模仿着小石最初的步骤,但她的手指更稳,动作更流畅。藤条在她手中听话地交叉、穿梭,一个同样基础、却明显更紧实、更规整的藤圈很快成形。
“噢!是这样!”草花眼中闪过明悟的光,她拿起更多的藤条,手指翻飞,速度越来越快。基础藤圈在她手中迅速向上延伸,一个浅口小筐的雏形赫然出现!她甚至无师自通地拿起两根更长的、坚韧度极佳的粗藤,巧妙地嵌进筐体两侧,再在头顶上方熟练地打结相连——一条原始的背带瞬间诞生!她试着将背带挎在肩上,那个小筐稳稳地贴在她的后背。
“草花!成了!”飞鸟惊喜地叫出声。
灰雀也开心的说“对呀,阿母!成了,嗯一个篓子”
一首沉默观察的花织,此刻眼中也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她没有去编小筐,而是径首走向那堆最粗壮、最坚韧的老藤。她拿起沉重的石刀,用力削去藤条上粗粝的疙瘩和分叉,只留下光滑强韧的主干。她开始用一种更大胆、更疏朗的经纬交织法,粗藤为骨,细藤为筋,手指在粗粝的藤条间翻飞穿梭,沉稳有力。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原始的韵律,一个宽大、结实、足以容纳几十个椰果的巨大藤筐,在她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成型!
“天啊!花织!你这筐子……能装下半个林子!”一个族人惊呼。
人群彻底沸腾了。笨拙模仿的,兴奋尝试的,围着草花和花织啧啧称奇的。篓子!各种大小、各种形状的篓子,在女人们灵巧或不那么灵巧的手中诞生。酋长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按了按花织刚完成的巨筐边缘,筐体纹丝不动,坚固异常。他眼中充满了震撼和难以置信的惊喜。
老巫医颤巍巍地蹲在草花编好的第一个带背带的小筐前,布满青筋的手抚摸着光滑的藤条,又掂了掂它的分量,喃喃道:“轻便……结实……海神啊……这是赐给我们部落的翅膀啊!”她抬起浑浊却锐利的眼,望向被族人围在中间、小脸上还沾着泥点的小石,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小石……神使小石!你又带来了海神的恩赐!这藤条的‘神迹’,会让我们部落走得更远,装得更多!感谢你!部落感谢你啊!”
“感谢神使小石!”
“神使小石!”
感激的声浪再次将小石淹没。她站在中间,看着草花肩上的背带小筐,看着花织脚下那只巨兽般的藤筐,看着族人们手中各式各样、尚显粗糙却充满希望的藤器,一种暖流在她小小的胸腔里奔涌。她只是播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而部落的智慧,己让它开出了如此繁茂的花。
接下来的日子,部落的空地上总是弥漫着新鲜藤条的青涩气息。编织,成了最火热的风尚。飞鸟尝试着在细密的藤条间,嵌入几朵刚采来的、色彩鲜艳的浆果花,那朴拙的篓子瞬间多了一抹亮色;有年轻的女孩,开始琢磨着用不同颜色的细藤,在筐体上编出波浪般的简单纹路;还有人学着花织的巨筐,开始编织存放坚果、晾晒鱼干的专用藤器。手指被坚韧的藤条磨破是常事,但没人抱怨。每当一件新的、带着独特巧思的藤器诞生,总会引来一阵赞叹和模仿的浪潮。
部落储存的地方也看起来更加整齐,族人们用这种编出来的器具装满物品,分类更加明确,拿东西采集也更加便捷。
小石坐在洞口,嘴里嚼着一颗酸涩的野果,看着空地上忙碌而充满生机的景象。阳光穿过藤条的缝隙,在土地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阿母三叶背上,那只崭新的、结实又宽大的藤篓里,装满了沉甸甸的芋头和块茎。草花正挎着她心爱的小背篓,脚步轻快地走向溪边。花织身边,则堆放着好几个巨大的藤筐,里面是部落储存的、色彩的各色水果,散发着甜蜜的芬芳。
微风拂过,带着藤条的清香和远处海的气息。小石眯起眼,感受着指尖残留的、被藤条勒过的微痛。她小小的心里明白,属于这个部落的“编织时代”,正由她点起的星星之火,在无数双粗糙而灵巧的手中,燎原般铺展开来。这藤条间的神迹,己深深扎根于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