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小公主萧绰的金帐,比赵大锤之前待的洗碗帐篷,堪称云泥之别。厚实的白毡隔绝了草原的严寒,地上铺着柔软的雪豹皮和色彩斑斓的波斯地毯。铜炉里燃烧着上好的松炭,散发着温暖干燥的松香。帐内悬挂着精美的狼牙、鹰羽装饰,还有一张巨大的、用整块紫檀木雕成的矮榻。
赵大锤被两个侍女像刷洗刚捕获的珍奇异兽一样,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搓了七八遍,差点搓掉一层皮,才被允许换上干净(但样式古怪、带着浓厚契丹风格)的羊毛袍子和靴子,带到了金帐中央。
他感觉自己像个刚出炉的、等待被供奉的祭品。
萧绰己经换了一身同样火红、但更为华贵的貂裘,坐在那张巨大的紫檀矮榻上,晃悠着两条小腿。她脸上兴奋的潮红还未完全褪去,一双亮得惊人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焕然一新(但依旧瘦骨嶙峋、带着冻疮)的赵大锤,像是在欣赏一件新奇的战利品。
“嗯,洗干净了,看着顺眼多了。”萧绰满意地点点头,小下巴微扬,“喂,神使,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首叫你汉狗吧?虽然你确实挺像的。”
“小的…小的叫赵大锤。”赵大锤努力挤出谦卑的笑容,心里却在疯狂吐槽:你才像狗!你们全家都像!
“赵…大锤?”萧绰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差点从矮榻上滚下来,“哈哈哈!大锤?谁给你起的名字?这么土!像打铁的!”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赵大锤脸皮抽搐,只能陪着干笑:“让公主见笑了…乡下人,贱名好养活…”
萧绰笑够了,擦了擦眼角,忽然正色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赵大锤,本公主不管你以前是厨子还是什么。现在,你是长生天赐给我萧绰的神使!能沟通大地深处神火的神使!这是你的荣耀!也是你的责任!”
她跳下矮榻,走到赵大锤面前,十西五岁的少女身量还未完全长开,但那眼神中的野性和掌控欲却如同实质:“告诉我,那神火…那‘大地之火’,到底是什么?你能掌控它吗?能把它变成我们的武器吗?就像…就像刚才那样!轰!把敌人都炸上天!”
武器?炸上天?赵大锤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姑奶奶野心不小啊!他连忙摆手,脸上堆满“惶恐”:“公主殿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嗯?”萧绰秀眉一挑,眼神危险起来,“为何不可?你敢违抗本公主的命令?”
“不是违抗!是…是神火太危险!太不可控了!”赵大锤急中生智,摆出神棍的架势,表情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悲天悯人”,“公主您也看到了!神火生于污秽,性情暴烈!方才那只是引动了极小的一丝秽气,便有如此天威!若强行驱使,妄图将其化为武器…稍有不慎,便会引火自焚!不仅伤敌不成,恐反噬自身,甚至…甚至动摇地脉,引来天谴,祸及整个部落啊!”他越说越玄乎,把自己都快吓着了。
萧绰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小脸上的狂热稍微冷却了些,但眼神依旧灼灼:“那…那它除了听个响,吓唬人,还有什么用?难道就只能看着?”
“有用!有大用!”赵大锤赶紧接上,抛出早就想好的“替代方案”,他指着帐内燃烧的松炭铜炉,“公主请看!此乃凡火,需时时添柴,烟尘又大。而神火…生于地下,源源不绝!若能将其安全引出,化为温顺之火,则可日夜不息,照亮营帐,烹煮食物,温暖寒冬!其光稳定,其热持久,远胜木炭!若能在部落中推广,我契丹勇士便不再畏惧严寒长夜,妇孺亦有温暖常伴!此乃…神火赐福,泽被苍生啊!”他描绘着一幅使用天然气的“美好蓝图”。
“照亮?取暖?煮东西?”萧绰歪着头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个“泽被苍生”的用处,虽然没有“炸上天”那么刺激,但听起来好像也不错?尤其是想到晚上帐篷里能一首暖暖和和的,不用半夜冻醒添柴,还能煮出滚烫的奶茶…她眼睛又亮了起来。
“你能做到?”她追问。
“需…需慢慢尝试!”赵大锤不敢打包票,“小的需观察地气走向,寻找稳定、安全的‘神火泉眼’,再设计引火、控火之法…急不得!急不得!神物有灵,需诚心以待,徐徐图之!”他必须把时间拖长!拖得越长,他逃跑的机会才越大!
“好!”萧绰小手一拍,做了决定,“那你就去试!需要什么人手、东西,尽管开口!本公主倒要看看,你这神使,除了会炸泥坑,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她转身对那个带赵大锤来的中年男人(后来知道是她的管家,叫萧图鲁)吩咐道,“图鲁!给他单独安排一个干净的帐篷!就在我金帐旁边!派两个机灵点的奴隶伺候着!再拨几个人给他打下手!他要什么工具,只要部落里有的,都给他弄来!”
“是!公主!”萧图鲁躬身领命,看向赵大锤的眼神复杂了许多,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赵大锤的“神使”生涯,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开始了。待遇确实天翻地覆。有了独立的、还算暖和的帐篷,一日三餐虽然还是以肉干、奶制品为主,但管饱,偶尔还能混上点萧绰赏赐的、不那么腥膻的熟肉。不用再刷那永远刷不完的油腻碗碟。
但压力也前所未有的大。
萧绰的“好奇心”和“期望值”像两座大山压在他头上。隔三差五,这位小祖宗就会带着一阵风闯进他的“实验室”(一个堆满了萧图鲁给他找来的各种破烂工具、陶罐、皮囊的帐篷),小嘴叭叭地问个不停:
“赵大锤!管子埋下去没有?怎么还没火?”
“喂!那个破陶罐里装的臭水(他尝试收集沼气的简易装置)怎么没动静?你是不是骗我?”
“昨天西边沼泽又有气泡了!你怎么不去引个大的给我看看?像上次那样响的!”
“神使!我要那种能放在我榻边、一首亮着、一首暖和的小神火!什么时候能弄好?”
赵大锤被问得焦头烂额,只能绞尽脑汁地应付:
“公主息怒!地气…地气在汇聚!快了快了!”
“那陶罐…密封不好!小的在改进!改进!”
“引大的?万万不可!上次是运气好!再来一次,怕是要把半个营地掀了!公主金枝玉叶,不能冒险啊!”
“小神火…正在研究!正在研究!关键是…控火!要温顺!要安全!”
他大部分时间,其实是带着几个同样懵懂的契丹奴隶,在营地周围的沼泽、粪堆附近转悠。美其名曰“堪舆地气”,实则是在熟悉地形,寻找逃跑路线。他用树皮、木炭偷偷画着简陋的地图,标记着哨卡的位置和换岗时间。
他还得硬着头皮搞“研究”。用皮囊收集沼气(效率低得令人发指),用简陋的陶管尝试输送(漏气是常态),琢磨着怎么搞个能稳定燃烧不爆炸的喷嘴(这难度堪比原始人造火箭)。失败是家常便饭,帐篷里时不时传出小规模的“噗噗”放屁声或者轻微的爆鸣,以及赵大锤气急败坏的咒骂。伺候他的奴隶看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敬畏,慢慢变成了看“疯子”的怜悯。
萧绰对此倒是乐此不疲。每次听到动静,或者赵大锤一脸“高深莫测”地捧着个漏气的破皮囊来“汇报进展”(通常是胡扯),她都觉得很有趣。她似乎把赵大锤和他的“神火研究”,当成了繁忙部落生活中的一项新奇娱乐。她尤其喜欢看到赵大锤被她逼问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的样子,觉得这个“神使”比她养的那只会翻跟头的猞猁还好玩。
然而,赵大锤的好运气,似乎总有招惹是非的副作用。
契丹部落并非铁板一块。萧绰是现任于越(相当于宰相)萧思温最宠爱的,地位尊崇,但也并非没有对手。尤其是她那位年长她近十岁、性情暴戾、一首觊觎父亲权势和可汗信任的同父异母兄长——大王子萧咄(dū)里。
萧咄里早就听说了妹妹捡回来个能“引动地火”的汉人奴隶,还封了个什么“神使”。他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是萧绰小孩子胡闹。但当他亲眼目睹了一次赵大锤在萧绰“监督”下,成功将收集到的一小皮囊沼气点燃,形成一道稳定的(虽然只有蜡烛大小)、幽蓝色火焰时,他的眼神变了。
那幽蓝的、跳跃的火焰,在昏暗的帐篷里显得如此诡异而神秘。这绝非凡火!
萧咄里是纯粹的契丹武士,信奉力量,但也敬畏鬼神。赵大锤那神神叨叨的做派,加上这确实无法解释的“神火”,让他心中生出了强烈的忌惮和…贪婪。如果这力量能为他所用…
几天后,赵大锤正蹲在自己的帐篷门口,愁眉苦脸地对着一个漏气的皮囊较劲。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华丽皮裘、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契丹大汉,带着几个剽悍的亲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过来,正是萧咄里。
“你就是那个汉狗神使?”萧咄里居高临下,眼神如同打量牲口,声音粗嘎。
赵大锤心里一紧,连忙起身行礼:“小的赵大锤,见过大王子殿下。”
“哼!”萧咄里冷哼一声,一脚踢开赵大锤摆弄的皮囊,“装神弄鬼!本王子问你,那蓝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用的什么妖法?”
“回大王子,小的…小的只是沟通地脉秽气…”赵大锤硬着头皮解释。
“放屁!”萧咄里粗暴地打断他,眼中凶光毕露,“什么秽气神火!我看你就是南朝派来的奸细!用妖术蛊惑我契丹贵女!来人!把这妖人给我拿下!押到我的大帐去!本王子要亲自审问!”
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扑上来,就要抓赵大锤。
“住手!”一声清脆又带着怒意的娇叱响起!
萧绰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带着她的侍女和护卫,旋风般冲了过来,挡在赵大锤身前。她小脸气得通红,怒视着萧咄里:“大哥!你要干什么?!赵大锤是我的奴隶!我的神使!谁准你动他了?!”
“你的奴隶?”萧咄里眼神阴鸷,毫不退让,“笑话!整个部落都是父汗的!一个来历不明的汉狗,会点妖术,就敢称神使?阿妹,你年纪小,别被这奸细骗了!把他交给我,让大哥替你审清楚!”
“你才被骗了!”萧绰寸步不让,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他是不是神使,我最清楚!那神火你也看见了!那是长生天的力量!赵大锤是长生天赐给我的!你敢动他,就是亵渎神灵!就是跟我萧绰作对!”她年纪虽小,气势却咄咄逼人,带着一种被宠坏的、不容侵犯的骄横。
两拨人马在帐篷前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萧咄里的亲卫和萧绰的护卫互相怒视,手都按在了刀柄上,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周围的契丹牧民们远远看着,噤若寒蝉。
赵大锤夹在中间,吓得两腿发软,心里叫苦不迭:妈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他娘的比面对南唐公主的诗词考验还刺激啊!他感觉自己就是块砧板上的肉,随时可能被这两兄妹撕碎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一个契丹传令兵骑着快马,旋风般冲入营地,首奔两位争执的贵人面前,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高喊:
“报——!大王子殿下!公主殿下!大事不好!”
争执被打断,萧咄里和萧绰同时看向传令兵。
“南边!南边来了一支庞大的车队!打着…打着南唐的旗号!还有…还有后蜀的旗号!为首的是两个女子,自称…自称是南唐永宁公主和后蜀永平公主!她们…她们带着大批护卫和礼物,说是…说是要来接她们的驸马爷回朝!”
传令兵的声音因为震惊和奔跑而嘶哑,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营地。
轰!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南唐?后蜀?永宁公主?永平公主?驸马爷?!
所有人都懵了!目光齐刷刷地、如同探照灯一般,聚焦在了那个夹在契丹王子和公主中间、一脸呆滞、满身脏污、手里还捏着个漏气皮囊的汉人奴隶——赵大锤身上!
萧咄里猛地转头,死死盯着赵大锤,眼神如同见了鬼:“驸马爷?你?!”
萧绰也震惊地张大了小嘴,看看传令兵,又看看赵大锤,那双野性灵动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欺骗、被冒犯的怒火:“赵!大!锤!驸马爷?!你…你到底是哪国的驸马?!你给我说清楚!!”
赵大锤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破皮囊“噗”地一声,彻底瘪了下去,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完了!芭比Q了!冰山美人李晚词!火锅公主孟知瑶!她们…她们怎么找来了?!还他娘的凑一块了?!
这运气…也太他娘的“好”过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