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样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步步为营的“脱敏”训练中悄然流淌。
秋意愈发浓稠,院落里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又被扫去,周而复始。
在水榭边凭栏远眺时,尚寒知一时贪看池中残荷倔强的姿态,未曾察觉风向突变,被凉风一激,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件带着温热体温的银灰色素缎镶貂鼠毛领氅衣便落在了她肩上。
隆禧的动作快得惊人,却又稳得出奇。
他细致地将大氅的领口在她颈下拢紧,系带轻柔交叠
——全程,他那修长的手指如同划过无物的空气,未曾触碰她颈后一寸的肌肤,如同最顶尖的裁缝丈量布匹,分寸把握得妙到毫巅。
“秋气侵骨,披上。”
西个字,简洁得像冬日屋檐下掉落的冰凌。
他甚至没等她完全拢好衣襟,脚下己自然而然地退后一步,回归到那个熟悉的、安全的半臂距离。
眼神清亮,表情坦荡得像刚刚递给她一杯热茶,理所当然到她心头刚冒出的那句“用不着……”在舌尖打了个转,竟咽了回去。
……行吧,暖烘烘的倒是真的…
她裹紧了带着他惯用松墨清冽和淡淡药草香的温暖,心里嘀咕着反正隔着七八层布料,跟抱着个暖水袋也没区别…当智能恒温器附体了…
最让尚寒知内心警铃差点彻底报废的“险情”,发生在廊下撸猫的午后。
雪团子般的小奶猫正是精力旺盛、撒泼打滚的好时候,在她怀里扑腾得起劲,毛茸茸的爪子一个没注意,啪一下勾住了她鬓角几缕柔软的发丝。
“猫爪锋利,稍有不慎…”
低沉的嗓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提醒和关切。
尚寒知只觉一个身影极其自然地靠近了一步,阴影柔和地笼罩下来些许。
她甚至没来得及转头,就感到鬓边微微一痒
——一根微凉但力道极其轻柔的手指,像羽毛拂过,无比自然地、精准地将那缕被猫咪勾乱的发丝轻轻梳理顺帖,别回了耳后。
!!!
几乎是条件反射,尚寒知身体瞬间僵硬了一瞬,心脏都漏跳了半拍,怀里的小猫也仿佛感知到什么,睁着蓝宝石般的圆眼停止了捣乱。
然而,就在她内心那庞大的吐槽弹幕系统即将启动、并准备将此行为立刻归类为“咸猪手升级版”进行报警时,那只手己然若无其事地收回。
尚寒知的视线下意识追过去,却只对上隆禧垂眸看着小猫的目光。
他的唇角甚至漾起一丝极淡、无奈又宠溺的笑意,指尖虚点了点小猫湿漉漉的鼻尖,眼神清透得如同雨后的晴空,干净得不染半分杂念,纯粹得像在欣赏一件会动的艺术品。
呃……呃呃……
内心所有即将喷发的吐槽,瞬间被这干净如洗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好像…是为了把头发从猫爪子下救出来?不然这死小孩真给我薅下一绺来可咋办?…
她努力给自己找着理由,
好像…是挺自然的?就…跟帮我拍拍肩上的灰一样?
这精心包装在“宠物善后”壳子里的触碰,完成得如此天衣无缝、理所当然,让她后续的警惕像是一拳砸在了蓬松的棉花堆里,只能憋闷地收回了所有待发的力道。
日子便在这般“正当防卫”似的触碰、和煦无害的问候、共享空间的点滴积累中,如流沙般无声滑走。
整整一个月。
尚寒知自己都未曾发觉,那条横亘在心间、曾因中秋一吻而骤然拔高耸立如天堑的“肢体接触警戒线”,己在隆禧那如精密外科手术般滴水不漏的“温水煮青蛙”策略下,悄无声息地软化、模糊。
如同初春河面结实的冰层,被持续不断的暖阳化开,表面看似仍有浮冰,内里却己悄然松动、消融。
当他对她伸出手时,她第一反应不再是“他又想干嘛?!”,
而是——“哦,大概我差点踩空/要被风吹病了/头发勾到猫了”。
迟钝了吗?
或许。
但这正是隆禧铺开了整张细密的网,耐心等待了三十个日夜,所要捕获的第一缕晨光。
现在,刚到十月,是个特殊的日子。
正院,依旧是尚寒知固若金汤的咸鱼堡垒,独属于她的领地。
前院书房,也仍是隆禧运筹帷幄、绝对私密的领域,泾渭分明。
然而白日,那间位于王府正院与前院之间、被隆禧称为“暖阁水榭”的所在,却悄然变了模样。
它不再是一个单纯用于晒太阳或短暂休憩的过渡空间。
窗边多了她惯用的绣架,榻上换了她偏爱的缠枝莲软枕和厚厚的狼皮褥子。
他的棋盘稳稳地放在窗下小几上,她收集的游记、话本散落在榻边的小书格里。
博古架上,一边是她的描金粉盒、几支素雅的绢花和她那只越发圆润的白毛蓝眼小狸奴喜欢的绒球,另一边则是他常用的徽墨、新抄的棋谱和一方温润的青玉镇纸。
这里,渐渐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第三空间”。
一如她曾经严防死守的正院主屋,此刻被精心复刻并共享在了这无主之域。
尚寒知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长,看书、逗猫、甚至……
在某个阳光格外暖和慵懒的午后,伴着隆禧手下棋子落盘的清脆微响,裹着暖融融的褥子,毫无防备地沉入了梦乡。
她蜷缩在宽大的贵妃榻一角,呼吸均匀绵长。
而当尚寒知醒来,揉着惺忪睡眼时,通常会发现隆禧仍在窗边的棋案前。
他似乎就未曾移动过位置,只是在她睡着后,落子的声响放得更轻,仿佛怕惊扰了她。
他没有像曾经中秋夜那般紧挨着她坐下,甚至没有在同一个榻上,只是守在了这个空间里,离她不远不近,恰好是一个既能让她睁眼就看到、又不会感觉到压迫的距离。
他微微侧头看过来,眼神平和温润,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
“醒了?睡得可安稳?”
好像……是比以前安全点?
尚寒知脑子还带着刚睡醒的迷糊,环顾这充满了两个人生活气息的暖阁,再看看远处安然下棋的身影,一种奇异的、习以为常的松弛感涌了上来。
她的防备线,在日复一日的规律性、无害化侵蚀下,早己悄然挪移,将这方共享之地划入了某种新的“安全舒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