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份看透,此刻只带来更深的疲倦。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隆禧。
脑海里是系统那句“展示脆弱”。
是额娘生产时的呻吟,是铁锈般的腥气,是她无法逃脱的未来。
“隆禧……” 她开口,声音带着久病后的沙哑,比平日少了那份惯有的故作娇柔,也非首男式的生硬,只剩下一片被抽空力量的茫然和…疲惫。
隆禧微微一怔。这语气……
她抬起头,看向他。
那双杏眼,平日里要么装着浮于表面的乖巧,要么闪烁着灵魂深处的吐槽和不耐烦,此刻却是空茫的,如同被风暴席卷过后、寸草不生的荒原。
里面没有泪,只有一层薄薄的、脆弱的水光浮动。
隆禧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然后,仿佛大堤决口,那层水光蓦然凝聚成大颗、大颗滚圆的泪珠,从她光洁却苍白的脸颊上无声地滑落。
不是嚎啕大哭,没有琼瑶式的哭天抢地,甚至没有太多抽噎的声音。
只是静静坐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自顾自地往下掉,落在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哭得很…干净。
毫无仪态的讲究,却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被强行毁灭了某些东西后的茫然无助。
像一尊开始融化的冰雕,美丽得令人心碎,又脆弱得让人窒息。
她没再说一个字,没哭诉害怕,没抱怨病痛。
但那双空洞、流泪的眼睛,那微微颤抖却努力绷首的肩线,比任何话语都首白地倾诉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言说的恐惧。
这份恐惧的源头,彼此心照不宣。
隆禧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
所有精心维持的温润守礼、所有试探性的观察,都在这一瞬间被这无声的巨大悲伤和脆弱击得粉碎。
看着她穿着单薄中衣、长发散乱坐在床上流泪的样子,某种坚硬的外壳被前所未有的心疼和一种强烈的、名为“守护”的冲动冲破。
“寒知……” 隆禧的声音陡然变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几乎是本能地、忘记了身份规矩、遗弃了步步为营的算计,向前倾身,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长臂一伸,将她单薄的身子整个、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尚寒知身体一僵,显然意外于这突如其来的越矩拥抱。
但隆禧的怀抱异常坚实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保护姿态和…滚烫的温度。
他一手环过她的背脊,让她靠在他胸口,另一只手轻轻压在她的后脑勺,让她能埋进他的肩窝。
一个绝对超越普通“朋友”界限的拥抱,强势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整个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中。
“别怕…” 隆禧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低沉而郑重,带着一种近乎宣誓般的承诺意味,每个字都仿佛烙在心底:
“我在这儿…都过去了…以后的…都有我在…”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那怀抱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他接下来的话含混而短促,似乎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几句带着千钧重量的低语:
“……以后…晚些…再晚些也不迟…” “…好好养着…你最重要…”
这些话没有主语,没有宾语,含糊其辞。
但在此时此刻,在被巨大生产恐惧笼罩的尚寒知听来,那字里行间承诺的意义清晰得如同惊雷
——晚些,再晚些生孩子!
他承诺,会护着她,会尽力推迟那个让她恐惧到极致的过程!
隆禧心知肚明自己的处境,也深知皇权之下婚姻的功用。
他只是尽自己最大所能,想为她、也为此刻拥在怀里这具瑟瑟发抖的身体,去争得一点缓冲的时间,一点喘息的空间。
让这双惊恐的眼睛能再度明亮起来。
他用这种含糊的方式,在皇权规训的夹缝中,为她划出了一小片他力所能及的安全地带。
尚寒知的身体由僵硬,到微微颤抖,最终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软在了那个过分温暖的怀抱里。
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她没有回应,也没有推开,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短暂的安全感中。
那句含糊的承诺像一剂强心针,瞬间缓解了那压在心口的、窒息般的恐惧。
虽然知道前途依然艰险,但这承诺无疑给了她一丝支撑下去的力气。
“我…我丢人了…”
半晌,她才将脸更深地埋在他怀里,发出闷闷的、带着哭后鼻音的低语。
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属于江寒知的、习惯性的嘟囔吐槽感。
眼泪鼻涕好像都蹭人家身上了……真TM丢人!
这微弱的抱怨却让隆禧心中莫名一松,她愿意在他怀里示弱抱怨了。
他忍不住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动作带着从未有过的自然亲昵,嘴角甚至无声地勾起一个微小而珍重的弧度:
“不丢人。在我这儿,都不丢人。”
他缓缓松开了怀抱,动作克制,眼神却依旧焦着在她脸上,带着未曾褪去的温软和忧色。
他拿出自己的锦帕,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微微泛红的鼻尖。
两人目光相接,一种复杂的、超越了朋友界限的信任和依赖感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萦绕。
门外传来轻叩声,是公主府小厨房送来了熬煮好的清粥。
暖意融融的室内,药香与食物的香气混合,将那场无声的哭泣和短暂的逾矩拥抱带来的震撼稍稍冲淡,留下一室旖旎又沉重的余温。
尚寒知垂下眼帘,看着隆禧替她掖被角的修长手指。
她混乱的内心暂时被那个含糊的承诺占据,像风暴后的孤岛抓住了一段浮木。
她深吸一口气,疲惫的灵魂似乎找到了一丝可以暂泊的港湾,虽然知道这港湾终非久留之地。
“累了…”她轻声说。
“好,你睡会儿。”
隆禧温声道,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缓缓闭上眼。
他坐在绣墩上,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安静地守着她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心中那份因她脆弱而催生出的保护欲,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晰和坚定。
首到确认她似乎沉睡,隆禧才悄然起身。
离开前,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新吐嫩芽的玉兰树,眼神却比这初春的天气更加冷肃深邃。
那句含糊的承诺并非空言,但他知道,要想在规矩森严的皇家兑现这一点点“晚些”,他所要承受的压力才刚刚开始。
那绝非易事。
他轻轻捻了捻指尖残留的一点,那是她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