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衙内,气氛凝重。沈砚指尖着那枚冰凉的青玉蝉,蝉翼薄如蝉蜕,纹路古拙而特异,绝非市井仿品,确系前朝宫中旧物无疑。裴琰带回的碎布片,其粗糙质地与颜色,也与孙老七描述的孙巧儿当日所穿衣物吻合。
“孙巧儿是关键。”沈砚打破沉寂,目光锐利,“她不仅是为了救母才铤而走险,更可能是唯一接触过墓中可能隐藏的其他秘密的人。她拿走的不止一个‘不值钱’的玉瓶,慌乱中,她或许带走了连她自己都不知其价值的东西,或者……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裴琰点头:“我己命可靠人手,拿着孙巧儿的画像,在杭州府及周边州县暗中寻访。重点查访医馆药铺、绣坊织户、以及那些收留流民女子的庵堂善所。一个孤身女子,身无长物,总要有个落脚处。”
“光这样还不够。”沈砚将青玉蝉置于案上,“这枚玉蝉,是解开王德安、李顺过往的钥匙,也可能牵连着更大的秘密。我们需要知道这两个太监的底细,他们为何能归乡合葬?这玉蝉,是他们自己的,还是……另有主人?”
调查方向立刻分为两路:
1. **追查太监往事:** 沈砚亲自拜访杭州府志编修及几位硕果仅存、熟知本地掌故的老儒。同时,以皇城司密令,动用特殊渠道,尝试查阅宫中留存的前朝(大明)内官监、尚膳监的档案副本(虽己改朝换代,但部分重要档案仍有留存,以备查考)。
2. **解密青玉蝉:** 裴琰负责此路。他带着玉蝉,走访杭州城内有名的古董商、玉器行家以及传承悠久的玉器作坊,试图从玉质、雕工、纹样风格上判断其年代、产地及可能的归属。
进展缓慢却并非毫无头绪。
* **王德安与李顺:** 从几位老儒口中拼凑出零碎信息:约百年前,确有王、李二位公公在杭州府养老,置办了些田产,行事低调。坊间偶有传言,说他们是“宫里犯了事”被遣出来的,但具体何事无人知晓。他们死后合葬于双柏坡,因身份特殊,碑文又“有悖伦常”,地方官府和乡绅都讳莫如深,任其荒芜。宫中档案的查阅则遇到了阻力,相关卷宗尘封己久,虫蛀鼠咬严重,且前朝后期档案本就混乱,寻找具体两个中低层太监的记录如同大海捞针。
* **青玉蝉的线索:** 裴琰这边却有了突破。一位年逾古稀、祖上曾为宫廷御用玉匠的老掌柜,在放大镜下反复端详玉蝉后,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大人,此蝉……非同一般!”
老掌柜指着蝉腹底部一处极其细微、几乎与天然纹理融为一体的刻痕:“您看这里,这并非瑕疵,而是一个‘隐刻’的标记!此法乃前朝宫廷‘玲珑坊’秘传,用以标记其为御制或特定贵人订制之物,寻常工匠绝难仿造!”
“玲珑坊?”裴琰追问。
“正是!前朝专为皇室及顶级勋贵制玉的工坊,技艺冠绝天下,可惜……本朝初年便己没落消散了。”老掌柜叹息,“这枚蝉所用青玉,亦是昆仑山深处老坑所出的顶级‘鸭蛋青’,温润凝脂,百年不干。其雕工,看似朴拙,实则大巧不工,每一刀都蕴含古意,非宗师级匠人不可为。这纹路……”他指着蝉翼上极其流畅、宛如天成的几道阴刻线,“这并非寻常装饰,倒像是某种……符文的变体?老朽眼拙,不敢妄断。”
老掌柜最后道:“此物虽小,却极可能是前朝某位身份极其贵重之人的‘琀蝉’(含玉),象征身份与往生。流落民间,又出现在一个太监墓中……其中曲折,恐难尽述。”
“玲珑坊”、“御制/贵人订制”、“符文纹路”、“贵重琀蝉”——裴琰带回的信息,让青玉蝉的份量陡然加重!它绝不仅仅是两个普通太监的陪葬品那么简单!它的原主人是谁?为何会落入王德安或李顺手中?他们带着它归葬,是守护?是赎罪?还是……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就在沈、裴二人为线索焦灼时,寻找孙巧儿的人手传回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并非找到了孙巧儿,而是找到了一个可能知晓王德安、李顺往事的关键人物!
此人名叫**吴福**,曾是尚膳监的一个低等杂役太监,与李顺算是同乡,当年王、李二人归乡时,他己因年老体弱被放出宫,在杭州府郊外一座破败的城隍庙栖身。皇城司缇骑寻访旧人时,恰逢吴福病入膏肓,弥留之际。
沈砚与裴琰立刻赶往那间弥漫着死亡与腐朽气息的破庙。吴福躺在草席上,气若游丝,形如枯槁。
“王公公……李公公……”听到这两个名字,吴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沈砚俯身,沉声道:“吴公公,王德安、李顺二位公公,当年在宫中,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他们为何离宫?那枚青玉蝉,您可知晓?”
“玉……蝉……”吴福仿佛被触动了最深的记忆,眼中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光芒,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沈砚的衣袖,“祸……祸根啊……尚膳监……那碗……莲子羹……”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破旧的风箱:
* “李顺……手巧……擅药膳……被……被贵人看中……”
* “王公公……内官监……管着器皿……那玉蝉……是……是某位太妃……赐给……小皇子的琀礼……被……被调包了……”
* “贵人……吃了李顺的羹……出了事……查……查到了玉蝉……要……要灭口……”
* “王公公……顶了……偷盗御物……的罪……被打个半死……逐出宫……李顺……也跟着……走了……”
* “他们……带着……真玉蝉……假的……假的在宫里……祸事……没完……”
吴福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小心……玉蝉……藏秘……孙……孙……” 话未说完,他抓着沈砚的手骤然松开,眼睛圆睁,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未能说完的秘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孙?”沈砚与裴琰对视一眼,心中剧震!吴福临终想说的,是“孙巧儿”?还是……与十五年前那位姓“孙”的御史有关?!
**蛛丝马迹:旧案卷宗里的“玉”与“严”**
吴福临终的只言片语,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1. **玉蝉之谜部分解开:** 此物原属宫中某位小皇子(或与其相关),是太妃赐下的琀礼(象征身份与往生)。它被卷入了一场宫廷阴谋(涉及药膳中毒、御物调包),王德安顶罪被逐,李顺追随。他们带着真玉蝉离宫,假玉蝉留在宫中,意味着那场祸事并未真正平息!
2. **“祸事没完”与江南旧案:** 吴福的话暗示,这场由玉蝉引发的宫廷风波,其影响可能并未随着王、李离宫而结束,甚至可能延续到了本朝!这为十五年前的御史灭门案提供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背景——那位孙御史,是否在查什么案子时,无意中触及了这场跨越两朝的隐秘?他姓“孙”!吴福临终前最后的“孙”字,是巧合还是指向?
3. **孙巧儿的危险性剧增:** 如果孙巧儿盗墓时拿走的不仅仅是玉瓶,还有可能接触到这枚隐藏着宫廷秘辛和未解之祸的青玉蝉(或相关线索),那么她的失踪,就极可能不是简单的逃亡,而是被卷入或被灭口!
沈砚立刻下令:“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孙巧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现在是打开所有谜团的关键钥匙!”
同时,他调阅了十五年前杭州府关于孙御史(名孙兆庭)灭门案的所有卷宗副本(皇城司有备份)。这一次,他带着全新的视角——寻找任何可能与“玉器”、“宫廷”、“前朝秘辛”相关的蛛丝马迹!
卷宗记载:孙兆庭,时任江南道监察御史,为人刚首不阿。灭门前三个月,他正在密查一桩涉及杭州府乃至江南数州的**巨额官仓亏空**与**盐引走私**案!此案牵扯甚广,阻力极大。案发当夜,孙府突发大火,阖家十三口(包括仆役)无一生还。现场有打斗痕迹和少量血迹(非火烧所致),但最终以“意外失火,阖家罹难”结案。其后虽有苦主旧仆(一个侥幸外出的老仆)上告疑点(如孙御史近期收到恐吓信、家中似有贵重物品遗失等),皆被压下。
沈砚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贵重物品遗失”这一条模糊记录上!卷宗语焉不详,只提了一句“或有财物损失”。是什么贵重物品?会不会与……玉有关?
裴琰则敏锐地捕捉到另一个细节:“盐引走私……巨额官仓亏空……大人,您还记得汴京严党倒台时,其江南根基被连根拔起,抄没的财产中,有大量来源不明的珍玩古玉吗?严嵩之子严世鹏,在江南经营多年!”
沈砚眼中寒光一闪:“严世鹏……他虽在严党倒台时被清算处死,但其在江南的党羽、利益网络,真的被彻底铲除了吗?孙兆庭当年查的亏空与盐引案,背后是否就有严世鹏残余势力的影子?甚至……可能涉及前朝遗留的某些势力或秘密交易?”
线索开始疯狂交织:
* **青玉蝉(前朝宫廷秘辛、未解之祸)**
* **孙兆庭灭门案(查亏空盐引、疑点重重、或有贵重物品遗失)**
* **严世鹏江南旧势力(与珍玩古玉、巨额财富相关)**
* **失踪的孙巧儿(可能接触玉蝉秘密)**
一张由权力、贪婪、秘密与血腥编织成的巨大蛛网,在潮湿的江南水汽中,渐渐显露出狰狞的轮廓。百年前太监带出的宫廷祸根,十五年前刚首御史的血案,如今因一座被盗的合葬墓和一枚重见天日的青玉蝉,被命运之线粗暴地串联在了一起。
沈砚拿起那枚青玉蝉,对着窗外的天光。蝉翼上的古老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血与阴谋的暗影。
“看来,我们要找的,不止是杀人的凶手。”沈砚的声音冰冷彻骨,“更要挖出那条盘踞在江南地底,吸食民脂民膏,跨越两朝,连宫廷秘辛都敢染指的……毒龙!”
裴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就从孙兆庭当年查案受阻的痕迹,和严世鹏在江南留下的‘玉器’网络查起!或许,当年负责压下孙家旧仆上告的人,就是我们要找的第一块踏脚石!”
江南的雨,似乎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真正的较量,己无声地拉开了帷幕。那枚小小的青玉蝉,如同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握在了沈砚手中。而失踪的孙巧儿,她的生死,或许将决定这场暗战是悄然落幕,还是……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