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决绝

土路上腾起的黄尘呛人，像一张无形的网，罩着杨念家那低矮的院门。杨母死死攥着她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手指因为用力而不住颤抖。她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念念！你不能走啊！走了让我们怎么活？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们！”

杨念的手臂被母亲拽得生疼，她紧抿着嘴唇，目光越过母亲花白的头顶，看向几步之外沉默的父亲。

杨父的脸黑沉得像暴雨前的天色，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一跳一跳。他脚下碾着一节熄灭的烟头，仿佛那是他无处发泄的怒火。

“妈，放手。”杨念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

她试着抽回手臂，杨母却抓得更紧，哭嚎声陡然拔高：“你好狠心啊！为了那个……那个姓宋的女人，爹妈都不要了？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作孽啊！”

一首沉默的杨父猛地抬起头，几步跨到杨念面前，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她，像要喷出火来。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咆哮，猛地指向停在路旁那辆沾满泥点的旧卡车——宋枫燃坐在副驾驶上，隔着车窗，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地望向这边。

“你们这叫啥？啊？伤风败俗！丢人现眼！老杨家的脸，祖宗八代的脸，都让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丢尽了！喜欢女人？呸！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伤风败俗”和“天打雷劈”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扎进杨念心里最痛的地方。她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所有的委屈、愤怒，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被至亲之人彻底否定的绝望，在这一刻凝固成冰。

她猛地用力，近乎粗暴地甩开了母亲的手。母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哭声变成了尖锐的呜咽。

杨念不再看父母一眼，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她转过身，背对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父亲粗重的喘息，拉开车门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开车。”她对驾驶座上的喻青野说，声音冷得像块铁。

喻青野一首沉默地注视着这场撕扯。眉头紧锁，眼神凝重。听到杨念的话，她迅速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嘶吼，盖过了杨母陡然拔高的哭求。

杨父似乎被女儿这决绝的姿态彻底激怒，他追了一步，冲着扬起的尘土和远去的车尾灯破口大骂：“滚！滚了就永远别回来！我没你这丢人现眼的女儿！你就跟着那个姓宋的妖精一块烂在外面吧！”

卡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前行，车厢里一片死寂。

杨念挺首脊背坐着，脸扭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的破败土墙和光秃秃的田野，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滑过她冰冷僵硬的脸颊，在下巴处汇聚，一滴一滴砸在深色的裤子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她没有抬手去擦，任由它们肆意流淌。宋枫燃艰难地侧过身，伸出手，轻轻覆在杨念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上。她的手冰凉，微微颤抖着。

喻青野透过后视镜看着这一幕，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很紧。老杨和花姐的面色也是一片凝重。

车子驶出村口，彻底甩掉那片令人窒息的黄尘和哭骂声后，杨念才深深地、带着巨大痛楚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破碎：“麻烦手机……借我用一下。”

电话接通了，杨念对着话筒，声音异常冷静，条理清晰：“喂，110吗？我要报警。地点是杨家坳，村东头杨家……对，就是今天下午。嫌疑人叫刘川，他故意伤人，重伤我朋友宋枫燃……对……还有，杨富，也就是我父亲，还有我母亲王桂芬，他们是主使，刘川是他们叫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混乱而压抑。

宋枫燃躺在县医院狭窄的病床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尖锐的剧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刺扎。

诊断书上写着：左侧第4、5肋骨线性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

她脸色苍白，连说话都只能轻声细语，但眼神始终追随着病床边忙碌的杨念。

杨念沉默地照顾着她，打水、买饭、换药，动作麻利，只是那眼神深处，沉淀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的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刘川在镇上的小旅馆被警察堵个正着。

面对确凿的证据和杨念的指证，他很快就蔫了，供认不讳。

杨家父母在最初的抵赖后，面对警察的讯问和可能的包庇罪责，也终于崩溃，承认是他们指使刘川去“教训”宋枫燃，“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难而退离开杨念”。也承认是他们指使刘川逼迫杨念与其发生关系，想要以此让女儿变成正常人。

冰冷的镣铐锁住了刘川的手腕，也锁住了杨家父母那点可悲又可恨的“家长威严”。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审判。

老杨和花姐己经提前离开，喻青野坚持要再留下两天。

这次的委托，她总觉得心中有愧。要不是他们大意疏忽，也不会让两个女孩子遭受那样的待遇。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在最后关头及时赶到，没有让悲剧发生。

喻青野靠在医院走廊冰凉的墙壁上，看着病房里杨念小心翼翼扶着宋枫燃喝水的侧影。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她们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却驱不散喻青野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怅然。她只是来帮两个女孩安全地离开那个村子，却像揭开了一个腐朽溃烂的疮疤，目睹了人性中最令人窒息的愚昧和残忍。

两个年轻女孩只是想在一起，她们做错了什么？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那对父母的眼泪和愤怒，那施暴者的凶狠，根子都在那蒙昧的偏见里。

这股巨大的、无形的、吞噬人的东西，比刘川的拳头更让她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她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胸中那股郁结的气息，怎么也吐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