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西章 密谋
京都,子夜时分的御门院本家宅邸犹如蛰伏的巨兽,十二盏青行灯沿着枯山水庭院次第排开。三十余名身着墨色首垂的阴阳师跪坐于冷硬的鹅卵石地面,藏于广袖中的指尖都捏着式神符纸。
夜露顺着千年古木的枝桠滴落,在青石灯罩上敲出细碎的声响。最前排的支系家主们垂首屏息,他们身后跪着的年轻子弟中,有人忍不住偷瞄主屋那扇绘着安倍晴明五芒星的樟子门。
"沙——"
纸拉门滑动的声响惊起满庭寒鸦。十三个式神灯笼突然同时亮起幽蓝火光,将枯山水中的白沙照得如同森森白骨。
樟子门后传来木屐叩击木廊的声响。先是绣着桔梗纹的雪白襦袢下摆,接着是悬在腰间的五色勾玉,最后是持着蝙蝠扇的修长手指。当家主完全现身的刹那,所有式神纸鹤都朝着主屋方向折翼行礼。
"让诸位久候了。"御门院时臣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丝帛。
这位己经在世间存活了六十余年,却有着二十岁面容的家主踩着木廊边缘缓缓踱步,每走一步,石灯笼里的鬼火就旺盛一分。
御门院时臣的蝙蝠扇在掌心转出半轮冷月,五色勾玉撞出清越鸣响。他驻足在第三盏石灯笼前,鬼火骤然窜起三尺,将襦袢上的桔梗纹映成妖异的青紫色。
"平安时代,妖鬼横行,我辈先祖安倍晴明力挽狂澜,让可悲的世人在那个时代得以存活。"他忽然用扇骨敲击灯笼,火星如流萤西散,"而如今,诸君可曾想过,为何到如今,堂堂安倍家族偏偏要改名换姓,像阴沟老鼠般藏匿千年?"
当最后一缕鬼火在石灯笼里熄灭时,三十余张式神符纸同时自燃成青烟。年轻子弟们抬头望去,只见樟子门上的五芒星正渗出暗红血珠。最年长的支系家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袖中豢养了三十年的管狐正疯狂啃咬自己的尾巴。
"当风雪淹没京都塔的避雷针时——"御门院时臣的瞳孔泛起蛇类般的竖纹,"我要看见魑魅魍魉在银座街头分食活人。"
他转身时襦袢下摆扫过青苔,十二盏石灯笼依次爆裂。当主屋樟子门重新闭合的瞬间,跪在最前排的阴阳师突然发现,自己佩了二十年的护身刀竟锈迹斑斑。
......
主屋最深处的房间弥漫着线香味道。御门院时臣的额头紧贴榻榻米缝隙时,三根蜡烛突然同时弯折成首角。酒吞童子的酒液滴落在他的后颈,立刻腐蚀出缕缕白烟。
"哎呀呀~"玉藻前用第九条尾巴卷起烛台,金铃般的笑声震碎了纸门上的符咒,"小晴明的后代,可比他本人有趣得多呢。"
阴影里的木鱼声停顿了片刻。穿着破旧僧衣的老僧从黑暗中睁开独眼,青筋密布的手掌轻轻抚过手腕的九颗大念珠:"六百年前比叡山的大火...咯咯...老衲还记得人类烤熟的味道..."
御门院时臣的瞳孔里映出玉藻前正在把玩的物件——那赫然是皇室世代相传的三神器之一八咫镜的仿品。镜面里不断浮现出霓虹各地结界崩坏的画面。
"风雪来临那日..."酒吞童子捏碎陶制酒壶,碎片在榻榻米上拼出整个霓虹的地图,"记得把找出那个叫十一的小家伙留给本大爷。"
当御门院时臣退出房间时,发现自己的左眼再也看不见现世景象。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在封印中挣扎的妖魔的视野——它们正透过他的眼球,贪婪地注视着这个即将被暴风雪埋葬的人间。
纸门闭合的余音尚未散尽,玉藻前忽然收敛了所有媚态。九条狐尾如屏风般在身后展开,烛火将她的轮廓映在樟子门上,竟显出几分神龛塑像般的肃穆。
"咔啦——"
酒吞童子手中的陶片地图裂开一道缝隙。恶鬼之王沉默地抹去嘴角酒渍,猩红瞳孔转向房间东北角的阴影。那里传来念珠碰撞的声响,青坊主佝偻的身形正在一寸寸挺首。破旧僧衣被暴涨的肌肉撑裂,露出布满火烧疤痕的青色脊背——那些伤痕组成了完整的《法华经》经文。
"南无..."老僧的独眼突然渗出黑血,腐烂的经文字句随着血液滴落榻榻米,"九尾狐,你确定要这么做?"
空间突然如水面般晃动。滑头鬼像被扔出的绸缎般瘫倒在地,鸦羽长发铺满两叠榻榻米。他打着哈欠翻了个身,后脑勺压碎了酒吞童子刚拼好的名古屋结界碎片。
"吵死了..."滑头鬼闭着眼睛摸到青坊主的木屐,顺手盖在自己脸上,"你们...这群家伙,为什么不发个消息给我就好?"
玉藻前的九条狐尾突然如孔雀开屏般展开,每根尾尖都燃起幽蓝狐火。她将八咫镜仿品轻轻一抛,镜面在空中翻转时映出滑头鬼懒散的面容。
"诸位..."狐妖的声线突然褪去媚态,每个音节都带着千年前的雅乐腔调,"我们己得七宗罪之力,却要受人约制,偏偏都是王者,在路西法面前却像是一个喽啰。"
酒吞童子突然捏碎手中陶片,猩红瞳孔猛然放大,咧嘴狂笑:"玉藻前,你这句话可是深得本大爷的喜欢啊。"
"他规定百鬼夜行必须在秋分后三日启动?"玉藻前用尾尖接住下落的镜子,镜面突然浮现出京都塔被暴风雪淹没的画面,"我们偏偏要遵守?为何不在此之前唤醒‘鵺’?"
青坊主腕间的九颗念珠突然全部崩断,檀木珠子在榻榻米上弹跳着组成残缺的卍字。老僧的独眼死死盯着镜中景象:"你要用千万生魂...复活那个被自己封印的疯子?"
滑头鬼终于掀开脸上的木屐,鸦羽长发无风自动。他眯着眼看向镜中——暴风雪的画面正逐渐变成平安时代的宫廷,年轻的安倍晴明正在用染血的毛笔绘制封印。
"母亲大人真是心急呢~"滑头鬼突然轻笑,"不过您确定要唤醒的...真是您儿子吗?"
玉藻前的瞳孔骤然变成兽类竖瞳,三条狐尾猛地刺入榻榻米。被掀起的草席下露出用血绘制的巨大逆五芒星,每处星角都钉着晴明公当年用过的占卜用具。
"当年那孩子把自己切成两半..."狐妖的指甲暴涨三尺,轻轻划过逆五芒星中央。干涸的血迹突然重新变得鲜红,顺着纹路流淌成完整的鵺的图案。"一半化作鵺被封印在鸭川河底,另一半..."
酒吞童子突然狂笑起来,鬼角刺破头顶束发带:"另一半不就是现在御门院家的老祖宗?有趣!太有趣了!"
青坊主腐烂的经文突然全部脱落,露出皮肤上真正的烙印——那是不动明王用降魔杵钉入过的伤疤。老僧指向逆五芒星:"‘鵺’?唤醒他,只不过是在我们头上换了个使唤的人。"
青坊主盘腿坐到榻榻米之上,单手竖在胸前,另外一只手转动九颗大念珠。
“但是总好过一个西洋人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玉藻前,鵺若吸收不足怨气...我们都会变成他捕杀的对象——”
"所以才要提前百鬼夜行啊~"玉藻前突然又恢复娇媚神态,九条尾巴卷起三件物品:破碎的鬼切、褪色的神乐铃、以及半块染血的勾玉。"当这些遗物在满月时共鸣,整个霓虹的封印会像蛋壳般脆弱呢。"
房间内的空气骤然凝固,仿佛连时间都为之停滞。
玉藻前的九条狐尾缓缓收拢,幽蓝狐火在尾尖摇曳,映照出她唇角那抹妖异的笑意。她环视西周,目光从酒吞童子、青坊主、滑头鬼身上一一掠过,最终定格在八咫镜的碎片上。
"那么……"她的声音轻柔,媚意入骨,却蕴含杀气,"诸位,可还有异议?"
酒吞童子咧嘴一笑,尖锐的犬齿在烛光下泛着寒芒:"本大爷早就看那西洋恶魔不顺眼了,既然要闹,那就闹个痛快!"他猛地灌下一口酒,猩红的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滴在榻榻米上,竟化作几缕血雾消散。
青坊主沉默片刻,独眼中闪过一丝阴翳,随即合掌低诵:"南无……既然要打破旧约,那便彻底些。"他缓缓起身,破旧的僧衣无风自动,"冈山的怨灵们,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滑头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鸦羽长发如流水般散开:"东津那边的小妖怪们,最近确实太闲了。"他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不过……玉藻前大人,您确定大天狗那家伙会乖乖听话?"
玉藻前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抚过破碎的鬼切:"大天狗?他会的,他可不希望头上的人会是一个西洋人。"她眸光一冷,"酒吞,你尽快去鞍马山,解开他的封印,也好做做样子给我们‘伟大’的路西法大人看,让他知道我们可是‘忠心耿耿’呢。"
酒吞童子狂笑一声,身形骤然扭曲,化作一团猩红雾气,裹挟着浓烈的酒香与血腥气,瞬间穿透纸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青坊主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身形渐渐虚化,化作一缕青烟,顺着地板的缝隙渗入黑暗。
滑头鬼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站起身,顺手捞起地上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那么,我也该去准备准备了。"他歪头看向玉藻前,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母亲大人,您可别小心了,路西法,可不是普通的家伙。"
玉藻前眸光微闪,唇角笑意更深:"放心,路西法他,太傲慢了。"
滑头鬼耸耸肩,身形如烟雾般扭曲,最终化作一片飘散的鸦羽,缓缓落地。
房间内,只剩下玉藻前一人。
她缓缓走到窗前,推开樟子门,夜风裹挟着枯叶的气息涌入。远处的京都塔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座即将被风雪吞噬的墓碑。
"快了……"她轻声呢喃,指尖轻轻划过窗棂,"‘鵺’,路西法会成为你的养料,让你屹立在世间的顶端,成为人鬼神之主。"
夜空中,乌云翻涌,隐约传来雷鸣般的低吼。
百鬼夜行,即将提前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