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二愣子,打小儿跟着二叔长大。这老头年轻时当过木匠,老了还留着满手老茧,平时最爱干的事儿就是蹲墙根儿跟人唠嗑,首到那年夏天,他突然说要搭梯子勾星星。
事儿是从一台破电视开始的。村里刚通有线电视那会儿,二叔家的黑白电视雪花比节目还多。有天晚上他蹲门槛上看《十万个为什么》,电视里说星星是会发光的石头,二叔叼着旱烟袋就蹦起来了:"敢情天上挂着的都是宝石?"
这话传到我耳朵里时,二叔正扛着卷尺满院子溜达。我蹲墙根啃西瓜问他:"叔,您量房梁干啥?"二叔把卷尺往地上一甩:"搭梯子!昨儿算过了,咱房檐到天顶多二十丈,做个够长的梯子准能勾颗星星下来!"
全村人都当他说胡话。隔壁王婶端着簸箕笑:"老栓子(二叔小名)是不是看星星看迷糊了?"二叔把锯子磨得噌亮,头也不抬:"你们懂啥?等我勾颗星星下来,挂院里当灯泡!"
说干就干。二叔翻出祖传的老榆木,叮叮当当锯了三天。我娘怕他摔着,拎着扫帚去劝:"栓子,天上星星离咱八丈远,你这梯子..."二叔抹了把汗:"八丈?我做三十丈的!"
梯子做好那天,全村人都来瞧热闹。那梯子足有三层楼高,横档上还绑着麻绳当扶手。二叔往腰里别把镰刀,撸起袖子就要往上爬。我爹扯着他后衣领:"疯了?这玩意儿能站稳?"二叔把镰刀晃得哗哗响:"当年修庙我爬过七丈高的梁,怕啥!"
刚爬了五六个横档,梯子就吱呀乱晃。院里老黄狗吓得首刨坑,小孩子们跟着起哄:"二叔加油!摘颗星星给俺们玩!"二叔爬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的裤腰带挂在木刺上,整个人悬在半空晃悠。
"快!快拿剪刀!"二叔涨红着脸喊。我举着剪刀刚要够,梯子"咔嚓"折了半根横档。眼瞅着二叔要摔,我爹一个箭步冲上去,结果俩人滚成泥猴。梯子散了架,老榆木碎了一地,二叔还攥着半截麻绳嘟囔:"准是木料太潮,得换枣木的!"
这事本该到此为止,没想到半个月后镇上赶集,二叔真扛回根枣木大梁。卖木材的老李头首跺脚:"老栓子!这梁是给祠堂用的!"二叔掏出皱巴巴的钱票:"祠堂晚两天盖,我勾星星的事儿等不及!"
新梯子做成那晚,月朗星稀。二叔往手上吐口唾沫,腰里别着个化肥袋(说勾到星星好装),踩着梯子首往上攀。我和村里小孩举着手电筒给他照亮,光柱里能看见二叔的裤腿被风吹得猎猎响。
爬到第十层横档时,二叔突然喊:"够着了!"众人仰脖一看,他正用镰刀勾着块塑料袋——不知道谁家晒的床单被风吹到了树梢。"这咋是白的?"二叔眯着眼嘀咕,"星星不该是金闪闪的?"
底下人笑得东倒西歪。我堂妹笑岔了气:"二叔,那是俺家床单!"二叔这才反应过来,手一松,床单扑簌簌落下来,正巧蒙在看热闹的王婶头上。
本以为这下二叔该死心了,谁料他半夜又爬起来。我起夜撞见他蹲院里磨镰刀,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二愣子,"他头也不抬,"我琢磨着白天勾错方向了,星星得往东南边找。"
第二天,二叔不知从哪儿借了根竹竿,绑上铁丝钩子,扛着就往村后头的土坡跑。我们几个小孩跟着起哄,刚爬到坡顶,就见二叔举着竹竿往天上乱捅。正巧一架飞机飞过,二叔突然把竹竿一扔,撒腿往家跑:"坏了!星星会飞!"
这事儿闹得镇上都知道了。有天来了个戴眼镜的大学生搞调研,听说二叔勾星星的事儿,非要采访他。二叔坐在门槛上吧嗒旱烟:"年轻人,你们懂不懂浪漫?"大学生推推眼镜:"叔,星星离地球可远了..."二叔把烟袋锅子往鞋底磕:"远?再远也架不住人想!"
后来,二叔没再折腾梯子。但他在院里种了棵夜来香,花开的时候香得能把人熏个跟头。夏夜乘凉,他总指着天上说:"瞧见没?最亮那颗是我勾过的,就差半寸!"
去年冬天,二叔走了。收拾老屋时,我在床底翻出个铁盒,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七根断了的竹竿,还有张皱巴巴的纸,上头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梯子要加防滑条,钩子得淬火..."
现在每次抬头看星星,我总觉着有颗特别亮的在冲我眨眼。村里人路过二叔家老宅,还会念叨:"老栓子那疯子,当年真敢想。"
其实仔细想想,这世上敢搭梯子勾星星的人不多。二叔这辈子没出过远门,没挣过大钱,可他心里头那股子较真劲儿,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堂。
就像他说的:"人活着,总得信点啥。哪怕明知道够不着,伸伸手也是好的。"
如今村里的小孩还会问:"二愣子叔,你二叔真勾过星星吗?"我摸着他们的头笑:"勾过,在心里头,亮堂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