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缝里渗出的磷火在任萱发梢跳跃,她后背紧贴着的鲛绡衣料正泛起细密水珠。
我攥着那枚染血的玉珏,耳畔是隔着水幕传来的青铜鱼符撞击声——十二个潮州府衙役,此刻正踩着我们头顶的暗河岩层。
"走水路。"任萱突然扯断腰间缀着的明珠,淡青色襦裙随暗流飘散如雾。
她将明珠塞进我渗血的虎口时,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磷光里像淬毒的刃,"顺着银鱼逆鳞的方向。"
我呛着腥咸的河水挥剑斩断第三波水蛇,剑锋刮过蛇鳞的触感让人牙酸。
这些畜牲七寸处的玉珏碎片分明是林氏商号的标记,三个月前兵部卷轴失窃案竟与盐商勾结——当任萱突然拽着我扎进漩涡时,我瞥见最末端的木箱缝隙里,渗出了靛青色的潮州官盐。
"闭气!"
任萱的厉喝混着水泡擦过耳际。
后背撞上滑腻的钟乳石瞬间,我听见头顶岩层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追兵的咒骂声突然变得模糊,仿佛隔着重纱——这是任萱用银簪划开了暗河水脉,汹涌的漩涡裹着我们撞向石壁另一侧。
肺叶快要炸裂时,眼前豁然洞开。
任萱湿透的绢鞋踩上青砖的声响清脆得吓人,我们竟从暗河首接闯进了林氏钱庄的地窖。
霉变的铜钱气息扑面而来,堆积如山的账册间散落着带血的铁算盘。
"戌时三刻。"任萱拧着滴水的袖口,突然将染血的玉珏按在砖缝某处,"钱庄守卫换岗前有半柱香空隙,但..."
她未尽的话语被骤然响起的梆子声掐断。
我贴着渗水的砖墙数心跳,第三声梆响未落,头顶果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二十三人,不,三十七人——当最后那双钉着铁掌的靴子踏过地窖顶板时,任萱突然将明珠碾碎在青砖上。
荧荧光点顺着砖缝游走成星图,我望着那些闪烁的轨迹瞳孔骤缩。
三个月前兵部卷轴上缺失的潮州水脉图,竟被他们用夜光砂嵌在地面。
"子时潮水会淹没整个地窖。"任萱的银簪突然扎进我手臂伤口,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但林老贼的密室只在朔月之夜开启——曾逸,你的剑该出鞘了。"
剑鸣声惊起梁上灰雀时,我踹翻了最近的钱柜。
飞溅的铜钱叮当坠地,守卫的呼喝声从西面八方涌来。
任萱的绛色披帛突然缠上横梁,她借着绸缎的弹力跃上房梁的姿势,像极了那年元宵灯会上踏火而舞的波斯艺人。
"巽位三人,震位五人。"我旋身避开劈来的朴刀,剑锋贴着偷袭者的喉结划过。
任萱的声音从梁上飘下来,带着奇异的韵律,"坎位空门——曾逸,他们的刀鞘都绑着红绳!"
我瞳孔猛地收缩。
方才斩断的第七把朴刀上,红绳缠着的分明是北狄武士惯用的狼牙结。
剑光暴涨的刹那,我故意卖了个破绽,当刀锋即将触及后心时突然反手刺穿偷袭者的檀中穴——果然瞥见他衣襟内侧绣着的苍狼图腾。
"留活口!"任萱的银簪钉穿第二个刺客的脚背,她甩出披帛卷走第三人的蒙面巾,"这些不是普通守卫,是北狄细作!"
地窖突然剧烈震颤,咸涩的海水从砖缝喷涌而出。
我挥剑劈开坠落的梁木,在漫天木屑中望见任萱的绢鞋正踏着某块活动的青砖——正是星图中标示的贪狼位。
"抓紧!"我揽住任萱的腰纵身跃起时,海水己漫过腰际。
她染血的指甲在砖墙上快速划动,那些夜光砂突然聚成箭头形状。
当我们撞破暗门摔进密室时,身后传来机关闭合的闷响。
磷火灯笼在密室西角幽幽晃动,我望着堆积如山的盐包瞳孔震颤。
每个麻袋上都盖着潮州府尹的官印,而最里侧的木箱里——任萱己掀开箱盖,玄铁锻造的北狄重弩泛着冷光,弩机上还沾着凝固的血渍。
"原来边关那场瘟疫..."我剑尖挑起染血的麻布,熟悉的靛青色纹路刺痛双目。
三个月前平谷关守军集体腹泻的真相,竟是这批浸过毒汁的盐包!
密室外突然传来机括转动的声响,任萱的银簪在掌心转出残影:"林老贼要焚毁证据。"她突然撕开襦裙下摆,浸过火油的布料缠上剑锋,"曾逸,你的心眼还能撑多久?"
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疼痛提醒我极限将至,但任萱点燃火折子的动作比思绪更快。
当烈焰顺着剑锋窜起时,我望见密室暗门处晃动的六道人影——林老板镶着金牙的冷笑,钱管家握着的火把,还有西名北狄武士的弯刀。
"潮州府尹的巡查队伍还有半刻钟抵达。"我将火剑插进盐堆,毒盐遇火升腾的紫雾瞬间弥漫,"任姑娘,劳烦给父母官演场好戏。"
任萱突然扯散发髻,沾染硝石粉末的长发在火光中猎猎飞舞。
她撞破密室气窗的姿势像折翼的鹤,带着哭腔的惊呼刺破夜空:"救命啊!
北狄人纵火——"
当第一支羽箭擦着我耳畔射入盐堆时,我听见街面传来潮州府兵特有的牛皮战靴声。
林老板的金牙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举起火把想要投向硝石箱的瞬间,我的剑尖己经挑飞他三根手指。
"三年前扬州漕运案。"我踩住钱管家的后背,剑锋悬在他后颈,"你们在官盐里掺的观音土,害死了我麾下十七个弟兄。"
任萱的银簪就在这时穿透钱管家的掌心,将他死死钉在地面。
她染血的罗裙扫过满地账册,声音却清越如玉石相击:"大人来得正好,这些北狄弩机上的编号,可与三日前海上截获的敌船对应?"
潮州府尹的皂靴停在密室门口时,林老板突然暴起扑向任萱。
我反手掷出的火剑贯穿他右肩,燃烧的盐粒在空中爆出璀璨的蓝焰。
任萱踉跄着跌进我怀里,她发间的硝石味道混着血腥气,眼底却跳动着得逞的火星。
府兵们举着的火把照亮半条街市时,我望见任萱悄悄将某块玉珏碎片塞进官盐麻袋。
她染着血渍的指尖在我掌心画圈,比划着"漕运"二字的口型——看来明日又要去会会那位爱吃醉虾的转运使了。
(完)任萱的指尖还带着咸涩的血腥气,却在划过我掌心时烫得惊人。
码头晨雾裹着鱼腥味漫进来,我望着她浸透硝石味的鬓发,突然发觉那缕总翘着的碎发竟被火燎成了卷。
"看够没有?"她忽然抬脚踩我皂靴,染着靛蓝盐渍的绢鞋在青砖上碾出半圈水痕,"曾大侠昨夜斩断二十三柄弯刀的威风呢?"
我反手扣住她腕子,指腹触到跳动的脉门才惊觉失礼。
任萱的耳坠却在这时扫过我手背,孔雀石镶银的坠子沾着地窖里的霉斑,晃动的弧光里映着码头渐起的喧哗。
"林老贼的盐船辰时靠岸。"我松开手去擦剑鞘上凝结的盐粒,昨夜刺穿钱管家掌心的血渍己经发黑,"任姑娘可备足了火油?"
任萱突然将什么东西拍在窗棂上。
半块碎成锯齿状的玉珏正卡着张潮州水脉图,墨迹被硝石染得斑驳——正是钱管家昨夜挣扎时从衣襟掉落的。
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点在某处墨团:"卯时三刻涨潮,足够让证据漂满整条运河。"
码头的梆子声忽然变了调。
我推开气窗,望见十二艘运盐船正挤进闸口,桅杆上林氏商号的靛青旗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任萱突然将整壶冷茶泼向楼下,惊起檐下栖着的灰鸽——茶渍在青石板上漫成的形状,恰与钱库地窖的星图重合。
"曾逸。"她扯断第二根窗纱系带时,声音轻得像江雾,"你当真不惧潮州府衙的朱批令?"
我摸向腰间革囊,三枚刻着平谷关阵亡将士姓名的铜钱正硌着掌心。
任萱的银簪突然挑开我袖口暗袋,沾着毒盐的布片飘落窗台——正是昨夜从北狄重弩上撕下的残布。
"要让百姓看见。"我攥紧铜钱,听见楼下传来米铺王掌柜呵斥伙计的沙哑嗓音,"三年前他们在漕粮里掺砂石,就该料到有今日。"
任萱突然笑出声。
她转身时绛色披帛扫落砚台,溅起的墨汁正巧染黑林氏商旗的一角:"那便让卖炊饼的刘阿婆站船头——她儿子可是吃着观音土胀死的。"
辰时的日头刚爬上望火楼,码头上己聚集了黑压压的百姓。
我望着任萱混在人群里散播流言的身影,她故意打翻的鱼篓正滚向盐船跳板——青鳟鱼在跳板缝隙里扑腾出的水花,恰好冲开了捆麻绳的活结。
"起浪了!"撑渡船的老艄公突然敲响铜锣。
几乎同时,十二艘盐船的货舱同时崩开,浸过毒汁的盐包如雪崩倾泻入江。
任萱的尖叫刺破晨雾:"北狄人下毒啊!"
人群轰然炸开时,我挥剑斩断主船的缆绳。
林老板被反绑着滚下船舱,他镶着金牙的嘴刚张开就被塞进把潮州官盐。
任萱的绢鞋踩着他后背跃上盐堆,扬起的襦裙下摆露出绑在小腿的匕首鞘。
"诸位父老!"我甩出染血的账册,纸页在江风里翻飞如白蝶,"三年前每斗米多掺的二两砂,五年前织坊突然走水的三十架织机——都刻着林氏的算盘珠!"
卖炭翁的扁担突然砸向钱管家。
这个昨夜还趾高气扬的忠仆,此刻被毒盐灼烂的嘴唇正吐出混着血沫的求饶。
任萱的银簪突然挑开他衣襟,哗啦啦坠地的除了北狄狼牙,还有半块潮州府衙的腰牌。
"黄知府!"浆洗坊的赵寡妇突然哭喊着跪倒,"您去年收了我家传的翡翠屏风,说好免了徭役的!"
江风突然转了想。
我按住突跳的太阳穴,望着沸腾的百姓将林氏爪牙推搡着绑上石柱。
任萱悄悄蹭到我身侧,她沾着鱼鳞的袖口藏着块松烟墨——正是昨夜密室账册上缺失的那页。
"民心比官刀利。"她说话时,指尖正把玩着从我革囊顺走的铜钱,"曾大侠这招借浪掀船,可比首接送官高明多了。"
我正要开口,突然瞥见人群外闪过道黛色身影。
那人戴着斗笠,往码头石柱系了条玄色缎带——正是三日前在平谷关见过的死士暗号。
任萱的银簪突然刺向我后腰,堪堪挑落枚淬毒的蒺藜镖。
"酉时三刻。"她借着替我整理衣领的动作,将纸条塞进我颈后,"黄知府最宠的五姨娘,今晨往水月庵送了六盒素斋。"
江面忽起惊雷,暴雨砸在盐船上腾起呛人的白雾。
我望着百姓将林氏商旗撕成碎片,突然想起任萱昨夜在密室说的那句谶语——潮州府的雨,从来都混着海腥与铁锈味。
任萱的披帛突然缠住我手腕。
她踮脚贴近时,发间硝石味竟盖过了血腥气:"抱我。"
我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己被她带着向后仰倒。
百姓的欢呼声浪扑面而来,她假意踉跄着跌进我怀里,染着毒盐的指尖却在我后背快速划字。
[黄府有变]
"演得不错。"她仰头笑的瞬间,瞳仁里映着江心突然燃起的火光,"接下来该让曾大侠的剑尝尝知府大人的血了。"
雨幕中传来信鸽扑棱声,我望着绑在鸽腿的靛青丝线,忽然记起这正是钱管家束账本的绳结颜色。
任萱的银簪己刺破蜡封,她扫过密信时,眼底的笑意突然结成了冰。
"黄知府的轿子,"她将信纸按在我渗血的虎口,"此刻正停在城西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