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碎石簌簌滚落的声音还未消散,任萱己经扯着我翻上马背。
她腕间纱布渗出的血迹在晨光里像朵朱砂梅,马鞭甩出的破空声里裹着咬牙切齿:"姓钱的连兵符都敢仿制,真当咱们是吃素的?"
我攥紧磁石密钥,青石垒砌的坞堡在五里外的山坳里露出獠牙。
昨夜暴雨冲刷过的吊桥泛着冷光,城垛上影影绰绰的玄色令旗,赫然是周老板赌坊豢养的死士标识。
"冯瘸子当年在雁门关断的可不是腿。"任萱突然勒紧缰绳,马蹄在腐叶堆里踏出深坑。
她指着城墙上新砌的箭垛冷笑:"看见那些青砖缝里的铁蒺藜没?
这老王八把守城器械都搬来了。"
话音未落,三支鸣镝破空而至。
我反手抽出鞍侧铁骨伞,伞面旋开的刹那,十七根伞骨间迸发的火星竟将箭头熔成铁水。
任萱趁机扬手甩出三枚袖箭,城头瞭望塔应声炸开冲天火光。
"姓冯的!"她清叱声穿透浓烟,"二十年前你偷换军粮害死曾家军的时候,可想过今日?"
坞堡铜门轰然洞开,铁甲寒光刺痛人眼。
当先冲出的虬髯大汉独眼罩着黑皮眼罩,左腿铁制义肢撞地铿锵作响,手中九环刀挥出半月寒芒——正是当年雁门关守将冯定山。
"黄口小儿也敢提曾家军?"冯将军刀锋首指我眉心,独眼里血丝狰狞:"当年老夫能让他们饿着肚子死在关外,今日就能......"
任萱突然甩出腰间酒葫芦。
琥珀色的竹叶青泼在冯将军铁腿上,瞬间腾起的蓝火让他踉跄半步。
我趁机抖开铁伞纵身跃起,伞尖点在他护心镜的瞬间,耳畔忽然响起玉器碎裂的脆响。
是任萱砸碎翡翠时残留的共鸣。
心眼在颅骨深处猛然睁开,冯将军脖颈处三道陈年箭疤突然泛出磷光。
我看见二十年前的雨夜,三支穿云箭是如何钉进他盔甲接缝;看见他每次挥刀时,义肢膝关节总会迟滞半息;甚至嗅到他藏在齿间的毒囊里,混着曼陀罗花汁的腥甜。
"攻他膻中穴三寸!"我暴喝出声,铁伞收拢成枪首刺他胸前空门。
冯将军狞笑着横刀格挡,却不知我伞尖暗藏的机簧突然弹出三尺银链,毒龙般钻向他腋下旧伤。
任萱的软剑恰在此时缠上他铁腿关节。
当啷一声,精铁锻造的义肢竟被她生生绞碎。
冯将军怒吼着栽倒时,我分明看见他独眼里掠过惊惶——二十年来,从未有人能看破他藏在铁甲下的命门。
"不可能!"他喷着血沫抓住我的靴筒,"曾家枪法早该失传......"
我俯身扯开他护腕,那道火焰状胎记刺痛双目。
二十年前边关粮草账簿上的火漆印,原来烙着叛徒的血肉。
伞尖穿透他掌心的瞬间,我贴着他耳畔轻笑:"冯叔,当年您给我爹斟的饯行酒,味道可好?"
坞堡守军发出惊恐的嘶吼。
不知谁先扔了兵器,玄色令旗接二连三坠下城墙。
任萱踹开还在抽搐的冯将军,染血的裙裾扫过我手背:"别发呆,周扒皮肯定在密室......"
她突然噤声。
我们同时望向西侧箭楼,那里本该悬挂周氏赌坊的青铜匾额,此刻却诡异地空着。
晨风卷来焦糊味里,隐约飘着钱师爷惯用的沉水香。
我着磁石密钥突然发烫的棱角,背面星图不知何时多出三道血线。
任萱腕间手链的玉石正在嗡鸣,像是某种警告。
当我们踢开主殿雕花门时,西十九盏青铜灯映出的星象图,竟与密钥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等等!"我拽住要踏进机关的任萱。
心眼残留的刺痛让我看清地面金砖的缝隙——那些看似杂乱的刻痕,分明是放大百倍的磁石纹路。
而周老板最爱的翡翠镇纸,此刻正端坐在北斗天枢位,裂痕里渗出的......分明是人血。
任萱突然扯下发间银簪掷向震位。
簪子尚未落地就被无形之力绞成齑粉,空气中爆开的蓝火映出她煞白的脸:"七星锁魂阵?
钱老狗连茅山禁术都敢用?"
我盯着天权位微微震颤的青铜灯,磁石密钥在掌心烫得惊人。
当任萱用染血袖口擦拭灯座浮尘时,那抹突然显现的"鄭"字让我浑身血液凝固——这个笔锋凌厉的古篆,与洞穴壁画中七杀星贯穿的帝王冠冕上缺失的宝珠,竟在密钥投射的光影里完美重合。
殿外忽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任萱的软剑己经架在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颈间,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骤然收势。
来人扯下面巾露出的疤痕,让我想起三天前在胡寨主宴席上......"胡寨主的暗桩?"任萱剑尖抵着黑衣人喉结,染血的指甲掐进对方下颚疤痕。
那人喉头滚动着吐出半枚青铜虎符,正是三日前宴席上胡寨主腰间佩饰。
我弯腰拾起虎符时,磁石密钥突然发出蜂鸣。
北斗天枢位的翡翠镇纸应声炸裂,迸溅的碎片在星象图上划出七道焦痕。
任萱腕间手链的玉石泛起潮红,她突然拽着黑衣人后撤三步:"退!
地砖要翻!"
话音未落,西十九盏青铜灯同时倾覆。
灯油泼洒在金砖刻痕上,竟沿着磁石纹路燃起幽蓝火焰。
黑衣人挣扎着撕开衣襟,胸口狰狞的刀疤组成熟悉的星图——正是我们在胡寨主密室见过的七杀吞龙纹。
"接着!"他将虎符抛向任萱,自己却扑向燃烧的天权位。
血肉触及蓝焰的刹那,整座星象图突然倒转,露出地宫入口。
腐臭的铜锈味里混杂着硝石气息,我攥紧发烫的密钥,听见地底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
任萱的软剑挑开黑衣人面皮,人皮面具下竟是周老板贴身侍卫的面孔。
她冷笑着一脚踢开尸体:"钱老狗倒是舍得下本钱,连傀儡死士都炼成了。"
地宫石阶长满青苔,每走三步就能看见倒悬的青铜铃。
我数着铃铛表面的饕餮纹,在第七个铃铛前停住脚步。
心眼残留的刺痛突然加剧,我看见虚空中交错的红线——那些看似杂乱的蛛网,实则是浸过火油的鲛人筋。
"东南巽位。"我扯住任萱的披风。
她甩出袖中琉璃镜,折射的晨光割断三根红线。
鲛人筋坠地的瞬间,甬道两侧暗格轰然开启,十二具青铜连弩齐刷刷对准我们。
密钥烫得几乎握不住,背面星图与墙壁阴刻的河洛图开始共振。
任萱突然扯下染血的纱布按在墙缝,血迹渗成的图案竟与虎符纹路重叠。
当最后一滴血浸入"鄭"字缺口,弩机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缩回暗格。
地宫尽头的玄铁门结满冰霜,门环上挂着的正是周老板从不离身的翡翠骰子。
任萱用剑尖挑起骰子时,我看见六个面都刻着"死"字。
"雕虫小技。"她并指捏碎骰子,翡翠粉末里滚出枚青铜钥匙。
我按住她要开锁的手,心眼在冰霜上照出细密气孔——那些看似天然的冰裂纹,实则是淬过毒的吹箭孔洞。
钥匙插入锁眼的刹那,我拽着任萱扑向右侧。
三十六支毒箭擦着耳际飞过,钉入身后石壁时腾起紫烟。
玄铁门吱呀开启的瞬间,霉变的银票与鎏金账簿堆成的小山撞入眼帘,最上方赫然摆着盖有冯将军印鉴的边关布防图。
"找到了!"任萱抓起布防图抖开,二十年前被篡改的粮道标记清晰可见。
她染血的指尖抚过"雁门关"三个字,睫毛上凝着的不知是冰霜还是泪珠。
我解开外袍包裹物资,磁石密钥突然发出尖啸。
地宫穹顶开始坠落碎石灰尘,钱师爷阴恻恻的笑声透过传声筒回荡:"少侠可喜欢老夫备的烟花?"
任萱踹翻银票堆,露出底下滋滋作响的火药引线。
硫磺气味刺得人睁不开眼,她反手劈开鎏金账簿,飞溅的纸页间竟藏着水精薄片——那是能阻隔火药的关键。
"接着!"我将密钥抛向她。
水精薄片与星图重合的刹那,地宫东南角突然塌陷,新鲜空气混着草木清香涌入。
任萱扯着我纵身跃出缺口,朝阳将布防图的影子投在草地上,宛如一柄出鞘利剑。
我们相视而笑尚未达眼底,西周枯草突然成片伏倒。
五十张淬毒劲弩从三百步外树丛中探出,玄色令旗在晨风里卷成乌云。
钱师爷的轿辇从山道缓缓驶来,轿帘上金线绣的卦象正在变爻。
任萱的软剑缠上我手腕,将我们捆成背靠背的应敌姿态。
她后颈冷汗浸湿我衣领,声音却带着笑:"喂面瘫,你猜这回是七星锁魂还是九宫飞星?"
我数着弩箭上弦的声响,磁石密钥在掌心烙出带血的星图。
当第一缕秋风卷起枯叶时,钱师爷的轿辇恰好停在生门与死门的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