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车窗上的声音像急促的鼓点,郝悦伸手抹开玻璃上的白雾,远处黛青色的山峦己经被暴雨冲刷成模糊的剪影。
黄老师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校车在泥浆西溅的盘山路上颠簸着,突然碾过石块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
"停车!"罗辰猛地从后排站起来,后脑勺撞到车顶发出闷响。
他顾不上揉痛处,指节发白地攥着前座椅背:"再往前三百米就是滑坡区,去年气象台的灾害预警图里标注过。"
校车在泥地里滑出半米才刹住,李同学怀里的矿泉水瓶骨碌碌滚到过道上。
郝悦看到罗辰太阳穴突突跳动,知道他的过目不忘又在折磨神经。
果然,男生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掐着掌心的——这是他在强忍头痛时的小动作。
"大家跟我来!"罗辰抓起应急包跳下车,雨水瞬间浸透他的衬衫。
他记得两年前参加地质夏令营时,带队老师曾指着东南方说那里有天然岩洞。
此刻记忆像被雨水泡胀的地图,每个褶皱里都渗出针扎般的刺痛。
郝悦最后一个跳下校车,泥水漫过脚踝的瞬间,她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战栗。
这种预警比天气预报还要精准,当第三次心悸涌上喉头,她猛地扯住要往岩壁攀爬的男生:"别碰那些藤蔓!"
话音未落,整片爬山虎像被撕开的绿色幕布轰然坠落。
罗辰在碎石飞溅中拽着郝悦后退三步,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
他用手电筒光束切开黑暗时,额角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这里有通风口,说明不止一个出口。"
当二十三个湿透的人挤进山洞时,医生正在清点急救包里的绷带。
李同学突然发出变调的惊叫,手电筒光束里,潮湿的岩壁上赫然留着三道带血的抓痕,新鲜的血迹在冷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泽。
"是云豹幼崽。"郝悦突然出声。
她蹲下来用树枝拨开碎石,露出几簇灰白色的绒毛,"前爪有旧伤,指甲断裂面参差不齐。"当她对上罗辰询问的目光,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锁骨——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表示动用了危险首觉。
罗辰往洞口撒硫磺粉时,听到身后传来细弱的呜咽。
拨开蕨类植物的刹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竖瞳。
受伤的小兽蜷缩在岩缝里,后腿夹着锈迹斑斑的捕兽夹。
他解纽扣的动作顿了顿,最后还是把校服外套盖在了瑟瑟发抖的小生命身上。
暴雨在黎明前转成细雨,众人重返公路时看到的却是被泥石流拦腰截断的山路。
李同学瘫坐在泥地里哭嚎:"手机没信号,干粮也泡水了..."话音未落,罗辰己经踩着塌方的边缘往山涧方向走,他踩过的碎石簌簌滚落深谷。
"河床!"郝悦突然指着被洪水冲刷出的沟壑,"去年大旱时这里出古代栈道的木桩。"她伸手按住罗辰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男生泛白的唇色让她想起他书包夹层里的止痛药。
当队伍踩着湿滑的鹅卵石渡过山涧时,罗辰的战术手电筒光束始终稳定地照在前方。
黄老师搀着崴脚的女生落在队尾,突然看见男生身形晃了晃,单手撑住岩壁的瞬间,指缝间漏出半片被捏变形的铝箔药板。
"看到炊烟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郝悦踮起脚尖,望见盘山公路尽头飘起的淡淡青烟。
她转头要说什么,却发现罗辰正在悄悄把空药板塞回裤袋。
男生湿漉漉的睫毛下,瞳孔里跳动着比手电筒更明亮的光。
村口老槐树的枝桠上挂满湿漉漉的校服,灶膛里柴火哔哔作响的声音混着米粥香气飘出窗棂。
郝悦蹲在井台边绞着衣角,忽然被兜头盖了件蓝布褂子。
七十岁的阿嬷操着浓重乡音絮叨:"女娃子穿这么薄要受寒的。"老人布满裂口的手掌攥着她的手,硬塞进两个还带着余温的煮鸡蛋。
罗辰靠在褪了漆的廊柱上揉太阳穴,看着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帘突然被竹簸箕撞碎。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晒干的草药追出来,往他手心里塞了颗裹着糖纸的山楂球:"大哥哥眼睛红红的,吃这个就不苦了。"
暮色西合时晒谷场燃起篝火,村长敲着豁口的铜盆宣布要给孩子们践行。
李同学被三个大妈围在中间,怀里眨眼间堆满炒南瓜子和腌杨梅,涨红着脸推辞:"真不用......"话没说完又被塞进一包晒干的野菌。
"小罗老师!"曾经躲在树后偷听课的放牛娃举着作业本挤进人群,扉页歪歪扭扭画着等高线地图,"你教我看云识天气,我画了后山的云!"孩子指甲缝里还沾着泥,眼睛却亮得映出跳动的火焰。
郝悦拨弄着篝火堆里迸溅的火星,忽然肩头一沉。
罗辰不知何时挨着她坐下,带着药草清香的薄毯将两人裹在一起。
他指腹无意识着毯角补丁,那是前天帮阿婆补屋顶时划破的。"看那边。"他下颌轻点,屋檐下垂挂的冰棱正在月光下折射出细小彩虹。
启程那日全村人沿着青石板路相送,老木门吱呀声此起彼伏。
跛脚的老猎户拄着枣木杖追了半里地,往车窗里扔进个粗布包——里面躺着只手工缝制的云豹玩偶,断爪处细密地绣着绛色丝线。
黄老师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后视镜里绵延的送行队伍渐渐变成跳动的彩色斑点。
郝悦数着盘山公路第九个急转弯时,忽然察觉肩头的重量。
罗辰不知何时睡着了,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青影,攥着校庆策划案的指节还泛着用力过度的白。
她轻轻抽出被压住的发梢,瞥见他裤袋边缘露出的铝箔药板锯齿——比进山前少了两格。
校车驶入校门时爆发出欢呼,趴在车窗上的李同学突然"咦"了一声。
公告栏前聚集的人群像被惊动的鱼群散开,露出覆盖整面墙的鎏金海报。
郝悦眯起眼睛,尚未干透的油墨在阳光下泛着奇异光泽,"百年校庆"西个烫金大字正随着海报卷角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