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饥饿的鱼
锦绣阁。
这是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周朝,最负盛名的绸缎庄。
能在这里卖的,无一不是价值千金的云锦蜀绣。
能在这里买的,无一不是王公贵胄、世家豪门。
小雅站在锦绣阁那气派的鎏金大门对面,两条腿,抖得像是筛糠。
她身上那件还算干净的粗布衣服,在这里,比乞丐的补丁袍子还要碍眼。
周围路过的丫鬟仆役,都穿着体面的细棉布,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小雅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让她来这里罚站。
但她还是死死记着友纯的吩咐。
不要说话,不要乱看,站一个时辰,然后回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小雅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地,就从袖袋里,掏出了那方小姐交给她的,金黄色的丝帕,想擦一擦汗。
当那方丝帕,在午后的阳光下,被完全展开时。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黄。
明亮,却不刺眼。
华贵,却不媚俗。
它就像一捧被揉碎了的、最纯粹的阳光,被完美地封印在了这方小小的丝绸之上。
一个刚从锦绣阁里出来的贵妇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脚步骤然一顿。
“那……那是什么颜色?”
她身边的丫鬟,也看得呆住了。
“好……好漂亮的黄色,咱们府里最好的金线,都绣不出这种光泽。”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那个站在街角、局促不安的小丫鬟,和她手中那方,亮得不可思议的丝帕。
议论声,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天呐,那莫不是传说中的‘姚黄’正色?我只在书上见过描述。”
“不可能!此等颜色,非帝王不可用,一个小丫鬟拿着,是想抄家灭门吗?”
“可你看那颜色,纯正流光,绝非凡品……”
小雅被这阵仗吓坏了,她完全没想到,一方手帕,竟会引来这么多人的围观。
她慌忙想把手帕收起来。
可就在这时,锦绣阁那厚重的木门里,快步走出了一个穿着宝蓝色暗纹绸衫,头戴方巾,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
他是锦绣阁的大掌柜,孙泰。
孙掌柜的目光,像鹰一样,死死锁定了小雅手中的那方丝帕。
他的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做了一辈子绸缎生意,他从未见过如此活、如此纯正的黄色染料。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技艺了。
这近乎于道!
他快步走到小雅面前,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和善的笑容。
“这位小姑娘,请留步。”
小雅吓得后退一步,把手帕紧紧攥在手里,藏在身后。
“敢问姑娘,你手中这方丝帕,是从何处得来?”孙掌柜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小雅想起自家小姐的吩咐,只是拼命摇头,吓得嘴唇都白了。
“我……我不知道……不是我的……我……”
她语无伦次,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小姑娘莫怕,老夫没有恶意。”孙掌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老夫只是想问问,染出这方丝帕的匠人,是哪位高人?无论任何代价,我们锦绣阁都愿意付!”
小雅听到“代价”两个字,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按照友纯的计划,猛地一转身,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跑了。
孙掌柜伸着手,愣在原地。
他看着小雅跑远的方向,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同样震惊的、非富即贵的客人们,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和更大的决心。
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这个染坊的来历!
……
西跨院里。
友纯正坐在新开垦出来的花园旁,耐心地,给那只黑色的小猫喂食。
小猫的身体己经好了许多,抱着布条,舔得正欢。
当小雅惊魂未定地跑回来,一五一十地,将锦绣阁门口发生的事,全部告诉她时。
友纯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她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小猫的背脊,淡淡地问了一句。
“他追问你了?”
“问了!”小雅用力点头,“那个大掌柜,急得不得了,说愿意出任何代价!”
“你没说多余的话吧?”
“没有!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吓得首接跑了!”
“很好。”
友纯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
“现在,鱼饵己经撒下去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
“等那条最饥饿、最聪明的鱼,自己找上门来。”
第二天。
一辆装饰低调、但用料考究的马车,停在了尚书府偏僻的西角门外。
锦绣阁的孙掌柜,亲自带着重礼,前来拜访。
他没有走正门,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只是向门房,塞了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客气地打听。
“敢问小哥,府上,是不是有一位拿着金色丝帕的丫鬟?”
门房掂了掂银子,立刻眉开眼笑,但又有些犯难。
“金色丝帕的丫鬟?这……府里丫鬟上百,可不好找啊。”
孙掌柜正想再给些提示。
就在这时,另一辆更加华丽的,挂着“瑞福祥”灯号的马车,也缓缓地驶了过来,停在了不远处。
瑞福祥,是京城另一家能与锦绣阁分庭抗礼的绸缎巨头。
车上,走下来一个同样精明的掌柜,他显然也打听到了消息,径首走向门房,塞过去一张更大数额的银票。
“这位小哥,我只问一件事。”
“昨日,可有一个小丫鬟,用一方姚黄正色的丝帕,惊动了锦绣阁?”
门房彻底呆住了。
他看看左手的银子,又看看右手的银票,再看看眼前这两位在京城商界,都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
他们,竟然都在找同一个,他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拿着金色丝帕的小丫鬟。
门房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