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鸣蝉最后的喧闹,窗内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叫人心焦。
厚厚两本账册摆在桌上,“啪”的一声,陈穆远将黄花梨算盘重重扣住,惊得茶船里的粉荷晃出涟漪:“总利一千零五十三两,六人平分,各得一百七十五两五钱!”
“且慢。”叶润章手中杭绸扇“唰”地展开,扇面烟雨江南图遮住了半张俊脸,“我可不缺这百八十两的银子,再说了,我也没帮多大忙,你们几个人分便是,快去重算一遍!”
刘绮韵噗嗤一笑,绞丝银镯磕在青瓷盏上叮当作响:“要这么说,我和颂文也不过是帮着宣传宣传,几句话能费什么事?”
陈穆远忽然起身,布衣下摆扫落了几片荷瓣,语气隐带不安:“陈某不过是题了几个字……”
“怀臻师兄的字可不止‘几个’!”容与坐在桌边抓了一把莲子慢慢剥着,笑道,“倒是我这边,就出了个方子,你们给我分个十几二十两的方子钱便是了。”
几人你推我我推你,说到最后,都忍不住笑起来。
最终还是决定,均分!
每人一百七十五两雪花银,余下的三两,容与提议去吃一顿庆功宴,众人哄然叫好。
“这钱不够吃樊楼的蟹粉狮子头,却能吃东街王婆的炙子骨头吃到饱——诸位是要风雅,还是要痛快?”
最终,几位少年少女就伴去了王婆的小店,各个吃得满嘴流油,容妍上马车的时候都是被容易拽上去的。
归家的时候己是夕阳西下,余晖被雕花窗楹筛成碎金,容妍捧着装自己那份银票的小匣子傻笑。
容与看不过眼,屈指在妹妹额前一弹。
小妍儿嗷了一嗓子,和兄长闹了一阵,坐回去后,又有些不解地问道:“阿兄既然不缺钱,为何要做这门生意?”
容与抛起一锭银子,又接住,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妍儿,咱们家不缺,但是有人缺。”
她只是出几个方子,大家忙活一段时间,刘家姐弟和小妹赚了私房钱,陈师兄也不必那么拮据,何乐而不为呢?
这才是她非要拉着叶润章和陈穆远加入的理由。
只是回了家,容与就没心思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捏着半截被啃出牙印的《盐铁论》残页,瞧见砚台边沿还粘着几粒老鼠屎。
容易提着竹帚进来,严阵以待地西处翻找。
没过一会儿,只听得少年一声:“嘶……快瞧!”帚头挑开了青瓷笔洗,底下竟藏着个拳头大的鼠洞,洞口散落着啃碎的松烟墨渣。
“这墨还是叶兄送的歙州老墨!”容与捏捏眉心,痛心疾首,“上月刚制的‘松涛’香也被糟践了!”
檐下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容妍扒着茜纱窗,双螺髻上还沾着桂花碎:“阿兄书房都快成老鼠窝了!”
容与也是一阵气闷:她也不太爱在书房吃东西啊,这耗子怎么专往她书房钻?
小丫头似乎有了什么主意,忽地跳进门槛,拽着容与袖口晃荡,“咱们去瓦市聘只小狸奴吧!要眼睛像琥珀,毛色似流心饼那种!”
容与和容易对视一眼,容易眼中满是笑意,是那种“你自己看着办”的置身事外。
第二日,和母亲请示过之后,容易驾车,载着容与和容妍出了门。
西市的柳荫下,竹笼叠成了小山。
卖猫婆子手持柳条,正温柔地给笼中猫娘梳毛,眼见着几人过来,热情招呼道:“小娘子要聘猫?咱家猫娘是正牌衔蝉奴后裔,最会逮金鼠!”
笼中玳瑁猫昂着头“喵呜”一声,颈间红绳系着枚大钱——这还是前代聘猫的古礼,须用盐茶聘资,或穿铜钱作契。
容妍蹲在竹笼前,指尖逗弄着一只狸花纹的小猫。那猫儿忽地立起,前爪扒着栅栏去够她鬓角的绒花。
“就要这只!”容妍惊呼,“阿兄——我们要这只嘛,你瞧它多漂亮!”
小猫仿佛能听得懂人言,转身叼起笼中的鱼干,献宝似的推到容妍裙边。
容易捏着猫爪仔细看看,也跟着点头:“西蹄踏雪,倒是吉相。”
容与微微颔首,又掉起了书袋:“按《尔雅》旧俗,聘猫须备盐二斤、柳条穿小魚…”
“早备下啦!”容妍变戏法似的从马车里捧出一只陶罐,“这是阿娘存的雪盐,我偷…偷偷借来的!”
卖猫婆子笑着接过盐罐,柳条穿起三尾银鲦:“小郎君好眼光!这窝崽儿里数它最灵性。”
她将小猫抱出笼,母猫竟不阻拦,反而舔了舔幼崽额头——容妍笑得见牙不见眼,老辈人说这是“猫娘许嫁”的吉兆。
归途中,容妍把小猫裹在藕荷色斗篷里,絮絮叨叨起来:“既是中秋前后聘的,叫月饼不好听…不如叫莲蓉!”
自顾自地定下了名字,便举起小猫“莲蓉”、“莲蓉”地叫起来。
小猫方才正打着瞌睡,一下子被闹醒了,此刻似是不满,“喵”地挠她手腕,却收着爪子只用肉垫拍打。
进了家门,容易去准备猫窝,容与便提着鱼干在前引路,笑道:“莲蓉姑娘且认认门,往后这书房可就靠你保护了!”
当然,才一个月大的小莲蓉还没法抓老鼠。
容妍将猫窝安在了自己屋里,却发现莲蓉大人几乎很少在猫窝里睡觉。
它会霸占各个家庭成员的床,有时也会在书房里特意给它搭的小吊床上凑合一夜。
有天容与从空间里出来都准备睡觉了,还瞧见容易披着外袍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对月伤怀。
容与问他,是想家了吗?
容易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床又被莲蓉占了,还是躺在正中间。”
伴随着小莲蓉从走路都跌跌撞撞,到矫健地爬着院中的桂树上房,书房被鼠群肆虐的状况逐渐消失了,天气也渐渐变冷。
后花园中百草凋零,容与再起床时,己套上了棉衣。
腊月朔风卷着雪粒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瓦上。
容与叹了口气,颇为头疼:今天是岁考的日子,看来是有得挨了。
虽说岁考不像府试、院试那么严厉,却也是要进贡院的。
太祖仁政,所有秀才的名册各归府学、县学,在归属地进行岁考便是,不必长途跋涉去府城。
不过这对容与来说倒没太大影响。
天还黑着,容易驾着马车送容与进了贡院,临进场前塞给他一个精铜暖炉,外边罩着容婉绣的节节高升暖炉套子。
容与单手拎着考篮,另一只手抱着暖炉,呵出一股凉气,对容易叮嘱道:“你先回家去,戌时再来接我便是……”看了看容易的表情,又有些无奈接道,“即便不回家也进马车里歇着,里头有炭炉。别回头我好好的,你反而冻病了。”
这一回,容易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