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光漫过窗台,又缓缓转到廊下,容与被热得猛然掀开了被子,看一看搁在桌子上的怀表,此刻己近午时。
对着镜子再三观察,昨夜那些非人般的变化都己经消失,她才试探着开口:“啊——”
声带振动之间,总觉得裹着一层厚膜,重重的,谈不上舒服。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发出的声音——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儿童的清脆,而是透出些不太好听的粗嘎!
成了!
容与捏了捏拳头,又念了两句诗词习惯这样的感觉,然后才挽了头发出门。
今天上午没有她的课,她早在昨晚就跟容易说了不必叫她,此刻容易正帮助容妍一块刷天井下的那个石槽——养鱼的缸子如果不常换水清理,会泛起鱼腥气,现在又没有什么加氧泵,鱼也会很容易死。
“阿兄!你怎么赖床啦?今儿早上就只有容易哥陪我练武。”
瞧见她出来,容妍丢下手中的猪鬃刷,甩了甩满手透着鱼腥气的水,便要上来挽她的胳膊。
容与赶忙躲了一躲:“我刚换的衣裳,你快去洗手!”
容妍吐了吐舌头,去廊下水缸里舀了水。突然又觉得不对,看向容与道:“阿兄,你是风寒了?”
容与明知她在问什么,还是故作茫然地眨了眨眼。
另一边,容易还在勤勤恳恳地刷着鱼缸,询问声中是同样透着粗嘎的嗓音:“妍小姐,这块湖石还要么?”
一天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容与开始“破声”的事情。
容家人都很高兴,变声代表着少年开始成长为大人,容与又是容家的顶梁柱,没人不希望她好的。
除了李月棠有些忧心忡忡,也被容与暗中安抚下来。
第二日,容与去上学,便听闻徐振霄要办及冠宴,大肆邀请了府学的教谕和学子——甚至连容与他们都没落下。
这一节是绘画课。
容与前世没有绘画基础,但此生练了这么久的书法,好歹对运笔有些心得。
按着教谕的教导,一幅水墨丹青画下来,谈不上多么惊艳,好歹比她最开始学笛子时的水平好很多。
容与请教过先生,又在心中用自己那贫瘠的现代绘画知识进行印证:画面布局、留白、植物结构、山石走向……
容易和洗砚正收拾笔墨,叶润章忽然拉着容与八卦:“行简,你知道那日徐家买的香水给了谁么?”
容与回过神来,望了望京城的方向,挑眉,沾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常”字。
“神了!你怎么知道?就是送到那位府上去了!听闻是送给了常阁老的一个爱妾。”叶润章用湘妃竹扇点一点桌案上的请柬,“这不,如今又抖起来了。你去不去?”
容与似乎想起什么,眼神幽深,竟露出些笑意来:“去!为何不去?白吃白喝的事还不好?徐同知家的宴席,必然是山珍海味齐全。”
“怎么就白吃白喝了,不还得给那小子送礼?”叶润章摇了摇折扇,倒也没说不去,毕竟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来说,背面咬成了疯狗,当面仍旧你好我好大家好地交际,这种事并不少见,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到了徐振霄及冠那一日,果如容与所料,何止一个山珍海味可形容得尽?
徐府西进院落的青玉回廊上,南海珍珠帘随风轻响。
容与踩着蜀锦软垫跨过火盆时,正听见礼宾唱喏:“南昌府学廪生叶文泽,赠《春秋繁露》手抄本一函!南昌府学廪生容行简,赠《论语章句》手抄本一函!”
叶润章和容与相视而笑。
这礼,你说重吧,无非就是两本书册——还不是他们自己抄的,说轻吧,书籍的意义岂能用金银来衡量?
那两卷泛黄的书册混在堆成小山的金丝楠礼盒间,活似白鹭立进了孔雀堆。
等他们随着引路的貌美丫鬟进入花厅,只见花厅里三十六张紫檀八仙桌,全嵌着螺钿《百子千孙图》。
容与的席位挨着冰裂纹青瓷缸,缸里游着三尾朱砂鲤——鱼尾还沾着君山银针的茶沫。
“徐公子好大手笔。”叶润章用折扇隔空轻点面前缠丝玛瑙盏,盏中盛着琥珀色的汤羹,“这盏金钩翅煨的汤,怕是用的辽东的百年老参须吊味。”
“也不怕有宾客虚不受补。”容与内心嘟囔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稍坐片刻,便有侍女捧来了描金攒盒,揭开时寒气漫溢。那侍女嗓音柔媚,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岭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冰镇荔枝,请诸位贵客润喉。”
容与拈起颗凝着霜的荔枝剥开,果肉隐约映出对面照壁上徐家祖训——”清正廉明”西个鎏金大字,正被穿梭其间的小厮们抬着的血燕盏映成赤色。
这些还只是正式开宴前的小菜,容与吃荔枝吃得不亦乐乎,正好用冰镇的东西压一压嗓子里的腥甜。
此时,忽有十二声云板响,穿堂风卷起人们的衣角。
徐振霄的玄色纁裳掠过九曲桥,腰间佩的羊脂玉带钩上嵌着波斯蓝宝石,手中是洒金折扇。
他甚至不屑看容与他们一眼,此时正与府学一位同窗谈笑,不知说了什么,周围一圈人都捧场地笑出来。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不过这酒倒是不错,徐家真舍得下血本啊!”叶润章给容与和自己添了酒,桌上摆的赫然是桂氏出售的“醉流霞”。
按着每桌两瓶来计算,只这酒上,徐家就花了不下千两银子,抵得过容与一家在府城置下的全部家当,还多不少。
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容与抿了一口“醉流霞”,眼底映出这赫赫扬扬的满园花火。
时近午时,及冠礼正式开始。
徐家请来的赞者也是豫章有名的大儒,此刻大儒身侧的小厮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是初加要用的缁布冠。
青铜礼钟撞到第九响时,园中安静下来,徐振霄端端正正地跪在蟠龙纹拜垫上。
赞者高唱“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徐同知手持缁布冠的指尖突然颤抖——府门外传来铁链拖地声,惊得檐角青铜甪端脊兽口中含的铜球“当啷”坠地。
“圣旨到——”
孙知府的皂靴踏碎了满院锦缎,十二名衙役肩扛朱漆水火棍劈开珍珠帘。满园哗然中,徐同知手中缁布冠“咣当”砸在青玉案,冠顶镶嵌的东珠脱落,咕噜噜,滚到了桌子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