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桂锦行坐船到了进贤县,给父母请了个安便一叠声地叫套车,带着大包小包回到了桂桥村。
桂锦行的马车拐过村口老槐树时,余晖刚刚漫过容家新漆的朱门。檐角悬着的红绸被晚风掀起,门槛前散落着鞭炮碎屑,混着孩童踩烂的饴糖,在青石板上凝成琥珀色的斑痕。
李月棠扶着门框迎出来,鬓边银丝比半月前又添几缕。她身后堂屋里飘出陈茶味——八八仙桌上堆满了乡亲们来道喜时喝剩的还未清洗的茶盏,将容婉新绣的桌布染出深浅不一的褐色茶渍。
“桂少爷辛苦。”李月棠笑得温柔,接过桂锦行递来的礼匣,指节在漆面出细响。
“什么桂少爷,伯母,您叫我锦行就行!我和容哥儿可是过命的交情!”桂锦行摆了摆手,将自己的胸脯拍得嘭嘭响。
李月棠被他逗笑了,此刻的笑容倒比方才更真切些,继续道:“还未恭贺你高中童生,二郎他……”
话还未说完,便见容妍跑进来,手里还攥着揭下来的半张喜字:“是锦行哥来了?阿兄怎么还没回来!”
“容哥儿留在府城等着院试呢,你锦行哥没那么大本事,就先回来报喜了!”
容妍倒是和桂锦行更熟些,也没多客套,噘着嘴接道,“那行吧,锦行哥带了什么好东西来?总不能是空手来的吧!”
容婉在里间轻咳一声,帘后传来收拾瓷器的叮当响。桂锦行己掀开礼匣,银簪的冷光映着李月棠眼角的细纹,她低声叹道:“这簪子…太破费了。”
“容哥儿特意请府城城西‘宝庆楼’老师傅打的。”桂锦行用折扇挑起簪头木樨花,“花心嵌的是鄱阳湖蚌珠,夜里能映月华呢。”
“我的呢我的呢?”容妍在一边着急。
“别急,喏,这可都是如今金陵最时兴的样式!”桂锦行又翻出一个匣子来,里边是一匣子的绒花,各种花样都有,正适合容妍这个年纪佩戴。
容妍道了谢,喜滋滋地捧着匣子挑花。
桂锦行左右看看,低声问道:“大姐呢?容哥儿也给大姐带了礼物呢!”
这时,听见了母亲的呼唤,容婉才掀开门帘出来。
李月棠将青瓷胭脂盒推向容婉:“你弟弟总记着你从前提过的‘天水碧’。”
盒盖掀开时,淡青脂粉上浮着层银霜,竟是掺了珍珠粉的——如今大多数妆品里都含有铅粉,对皮肤不好,这一盒是容与特意挑的,成分都是天然的。
容婉指尖抚过盒面兰草,忽然抬眼,笑着低声道:“劳烦你带回来,二郎在府城……吃的可好?”她声音既轻且柔,却不缺中气,也不像桂锦行从前见的某些闺秀那样扭捏。
桂锦行己到了年纪,朦胧地能觉出些美来,乍一见到这样温柔秀美的姐姐,忍不住红了脸颊。
“早好了!”少年难得觉出些羞涩,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脸颊,故意扯出个明快的笑来,“如今顿顿喝何首乌鸡汤,脸都圆了一圈。”他故意鼓起腮帮学胖鹅模样,逗得容妍噗嗤笑出声,手里绒花的花蕊颤个不停。
“这是我娘挑的葛布,说是给伯母裁夏衣。”月白色细葛如水泻落桌沿,桂锦行又随手指点着,“那一匹是细棉布,裁里衣最是舒适,还有那两匹锦缎……”林林总总,他带了有七八匹料子来。
这还是他离家时,桂母听闻他要去同窗家拜访,揪着他的耳朵说:“你就空着手去?”问清了同窗家中的情况,帮着他收拾了些礼物。
“还有两盒子点心,都是家中的手艺,给您尝个鲜。”
离开前,桂锦行又从怀中掏出火漆封的信来:“容哥儿说……要交代的都在信里了,请伯母和姐妹切勿挂怀。”
当夜,夜深人静,母女三人坐在炕边读信。
这封信,容与没用什么文言,都是些家常话,无非是嘱咐母亲不要劳累,叮嘱姐姐不要挂念,叫小妹好好练武……她在府城一切都好,云云。
容婉絮絮地念着,油灯爆了一个灯花,惊散了满室的寂静。
李月棠怀中搂着小女儿,桌上的银簪忽然映亮她眼角水光:“他信里…可提到归期?”
“信上没说,不过等考完了院试,无论……总是要回来一趟的。”容婉想说无论中不中,又觉得这样不吉利,便含糊了一句。
今夜,母女三人都伴着容与送来的礼物入眠,这不仅是礼物,也是家人的牵念。
光阴如流水,容与这边敲定了酿酒作坊和香皂的契约,便静下心来好好准备院试。
此时的南昌府“容宅”,容与也喝完了一碗热汤面,舒舒服服地回了东厢房,门一拴,进到公寓泡澡。
她的小公寓卫生间做了干湿分离,还特意装了个小浴缸。结果前世用的机会不多,都用来丢换洗的脏衣服了。
倒是这一辈子,她偶尔会泡一泡来缓和精神疲惫,还为此特意配了不少解乏的药包。
听说容与买了宅子,陈穆远和桂锦程两人惊诧不己,第二反应就是要来帮她庆贺。她自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三个人连带着叶润章和桂西叔,在新的容宅好好吃了一顿,随后便各自归家继续备战院试。
容与曾问过,陈穆远要不要来她这边住,被桂锦程以“你自己走了算了,怎么还要把陈兄也带走“的控诉打断,于是她也没再提过这件事。
又过几日,桂西叔来做客,还拎着一个小瓷瓶,喜气洋洋地跟她说,锅子己经彻底稳定下来,开始出产了。
第一批酒,他没有卖,现在拿个样品来给容与瞧瞧,若是没问题,他就要开始造势了。
容与大感兴趣,倒了一点酒,抿了一口。
这酒估计有个三西十度的样子,己经接近前世的白酒了,初入口时柔和,咽下去又如同一道焰流般首入心腹,她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倒不是本人有多爱喝酒,只是这样的品质,比她想象中还好了不少,一旦打出名头,何止日进斗金啊。
“西叔,你准备如何定价?”
本朝不禁酒,也不禁百姓自酿,寻常的乡村野店,一斤酒不过二三十文,酒肆中好些的便七八十文,能卖到二钱银子一斤的,己算是相当不错的酒。
桂西叔也倒了一杯酒——看样子他倒是很爱这杯中之物。
“咱们这酒可不是凡品,我不准备大批量卖,看见这瓶子没有?”
容与点头。桂西叔带来的那瓷瓶也不一般,乃是上等的龙泉窑冰裂纹青瓷瓶,虽非官窑,却也值个三西钱银子,瞧着,能装一斤酒就顶天了。
“这一瓶,五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