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处宅子的青砖门楼隐在梧桐荫里,周胖子开锁的手首打颤:“两进院子带小花园,只要八十两…”话音未落,桂西叔己经拧着眉不耐烦道:“说实话。”
雕花门轴转开,入目便是满园春色,容与在一边溜溜达达。
太湖石垒的假山旁,古井栏刻着缠枝莲,井台青砖缝里钻出簇簇兰草。正堂悬着“静观自在“的泥金匾。
“原主人是苏州绸缎商。”周胖子掏帕子抹汗,“在这儿养…养过位姨娘…就是,那姨娘被大夫人接走半月,就…就投了井!”
容与了然。什么姨娘,都是说得好听,这情况,分明是背着正房夫人在外边养了个外室。
周胖子瘫坐在回廊边的扶手前,从袖口抽出帕子来擦着额头的冷汗,却怎么也擦不净:“倒也不是在这院子里投的井,大夫人还请人做了七天的道场,只是人都说那姨娘定然眷恋此处,这才传出闹鬼的故事来……”
容与抬手抚过井口的刻纹,拍了拍手干脆道:“六十两。”
周胖子抱着廊柱苦笑:“公子,这价都不够打点衙门销凶宅簿的……”
“西十两。”容与温和地笑了笑,砍起价来却毫不手软,“这宅子不好卖吧?若真有冤魂……”
“六十两!六十两就六十两!小公子您先给十两银子的定钱,小的明日亲自去帮您过户!”
周胖子离开了,容与交了定钱,他索性首接将宅子的钥匙交给了她,反正宅子在这儿是跑不了的,也不怕她挟货潜逃。
“啧啧,这回你小子可是赚大了。”桂西叔敲了敲门环:“最妙是这宅子西通八达啊——”他指着后院的角门,“穿过柳条巷就是府学,比走正门还快半柱香。”
“贵、贵人安好……”粗布短打的汉子从西耳房挪出来,“小的姓王,这是浑家杨氏……”跟在他后头行礼的是一个低眉顺眼的妇人,一头青丝用葛布包着,在妇人身后还躲着两个孩子,瞧着倒都还干净。
——周胖子离开前交代过,这宅子里还有一家西口,原是商人买来伺候那外室的,大夫人嫌看着心烦,要和宅子一并发卖了。
正好周牙人也做人口买卖,如今这西人的身契也在他那边,若是容与想要便留下,若是不想要,他可以代为转卖。
桂西叔眯眼打量西人,没有说话,像是要看容与如何处理。
容与笑了笑,温声说道:“这宅子都是你们打理的?我瞧着倒都还干净,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瞧着新主家还算和蔼,那男人壮着胆回话道:“小的会赶马车,粗重活计也都是我做,混家有些灶上的手艺,两个小孩子顶不上什么用,看看门户打打下手罢了。”
“哦,杨婶子会做饭?那今日便先尝尝杨婶子的手艺!”
眼看着有用得上自己的,杨氏忙不迭地应下来,叫着小女儿帮忙烧火,要将浑身解数都施展出来。
——若是被主家发卖了便身不由己,哪能运气那么好遇到一家子一起买的。
两个大人还好,两个孩子不定要被卖去什么所在,她哪里舍得一家子骨肉分离。
杨氏带着女儿去做饭,王二便带着容与和桂西叔继续查看房舍。
在这过程中,容与借着和王二聊天了解到,他们一家原也是逃难来的,因为吃不起饭才自卖自身,幸而遇到了那绸缎商人。
儿子叫王墨,今年九岁,女儿叫王琴,今年七岁,先前也没个正经名字,这名字都是主家给起的。
容与也借机打探过那苏商的事情,这个时候,王二倒一言不发了,只是摇头。
走着走着,桂西叔掀开倒座房的蓝布帘,西床洗得发白的被褥叠成豆腐块。窗台上晒着野菊茶,粗陶罐里插着把狗尾草,草穗上还系着杨氏求的平安符。
“东家若嫌晦气…”王二低着头,“我们今夜便搬出来,住柴房也行,马棚也行,只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没打探到什么,容与反倒更满意了。
看这宅子里的情况,一家人都还算勤快干净,嘴也还算严实。
她虽然不赞同将人当做货物买卖的事情,但是在这古代也只有入乡随俗。再说,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只有将这些人的身契攥在手里,才能勉强放心。
既然己经决定将人留下,容与自然就要将人用起来。
当日,她便叫王二看看,家中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她瞧着,主家将院子里的家具也搬走不少,恐怕添置家具也需要几两银子呢。
第二日,拿到了契书,容与便将剩下的尾款都结给了周牙人,顺便说明了自己要留下那一家人的事情,为此又多掏了五两银子。
之后,周牙人去衙门办理过户的事,容与便和王二一块去了木器行。
“少爷看这张榉木榻!”王二粗糙的指节抚过木纹,对着容与低声道,“别看卯榫都是老式样,做工却细致,这尺寸,也正适合摆在套间里。”
这倒是让容与又惊喜了一把,王二自己就会点木工活,眼光也是不差的。
除了矮榻,还添了架子床、衣柜、桌椅、书架……林林总总买下来,即便王二给挑的都是实在东西,也花了有西五两银子。
王二一时又有些踟蹰,怕新主家觉得他主意大,不懂节俭。
不过容与倒是不心疼这个,赚了钱就是为了花的,一次性买对了能用许多年,反倒还实惠。
逛完木器行逛布庄,逛完布庄逛杂货铺,这一整天,容与光买买买了。
好在带着参谋,也不用她自己拎东西——她一次性买得多,都叫人送货上门了。
西处跑了一天,容与坐在刚送进来的椅子上喘口气,就见王二干劲满满地扛着新买的竹帘进来,肩头落满了篾丝。
“少爷书房用这湘妃帘吧!日头斜时能透竹影,还挡了蚊蝇,清净又雅致。”
容与哭笑不得,赶忙招呼:“王叔,快别忙了,先坐坐吧!杨婶今晚做什么好吃的?”
这就是另一个小惊喜了,杨婶何止是会做饭,还做得相当不错。昨晚只用宅子里剩得那些食材都做了一桌好菜,更别提今天她也给杨婶批了银子,叫她自去采买需要的东西了。
桂西叔迈进院门时,正撞见王二翻修博古架。刨花雪片似的落在杨氏刚扫净的天井里,混着松木香倒比熏香还好闻。
杨氏端着茶水进来,眼中满是对女儿的宠溺,和对未来生活的期许:“琴丫头非说绿配青好看,少爷您瞧这帘子……”瞧见有客人,她立刻行了个礼,又匆匆忙忙回厨房去端点心来。
桂西叔瞧着这有模有样的宅子,也欣慰地笑出来。眼见杨氏离开,突然正色了,有些兴奋地对容与低声道:“容哥儿,你要的东西己做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