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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桥村的晨雾还未散尽，牛叔正扛着犁铧往田头赶，忽见官道尽头滚来一股尘烟——两个衙役骑着红绸高头马，铜锣声震得露珠簌簌坠地。
“捷报——桂桥村容老爷高中案首！”
衙役的唱喏九曲十八弯，惊得牛叔犁铧砸了脚背。
“哎！那汉子！可知容老爷家怎么走？”
两个衙役是头一次来桂桥村，左看右看，其中脸上有一枚痦子的便盯上了牛叔，颇为轻蔑地唤了一声。
“容……可是容二郎？二郎他中了？”大牛叔不懂什么叫“案首”，却听得明白“高中”两个字，痦子脸衙役懒得跟一个农民多费口舌，倒是另一个黑脸的，耐心道：“正是！容老爷中了县试头名！我们便是去容老爷家道喜的，还不快带路？”
大牛叔回过神了，答应两声，连犁铧也不顾了，往田里一扔，一路小跑领着衙役往容家去。
找到了方向，衙役下了马，取下马背上挂的家伙，一边往前走，一边敲锣打鼓：
“恭贺——桂桥村容老爷高中案首！”
容家那边，李月棠正抿了抿线头，要给容与纳一双千层鞋底——这个年龄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年前还合脚的鞋，年后便有些挤了。
门外传来敲锣打鼓的喊声，惊落了李月棠手中的针。
她知道自家二郎去应考，此时心头也是七上八下，比起期待更是担忧，生怕是发现了什么前来问罪的官人，颤抖着手赶忙收拾了笸箩，满脸苍白地去开门。
眼看着门打开来，出来一个三西十岁的妇人，好歹了解过容家人口的痦子脸衙役立刻满脸堆笑地高呼道：
“容夫人大喜！容老爷高中案首！”
“案首……？”李月棠低声喃喃着。
身为秀才之女，她怎会不知道案首是何意，只是过于震惊，以至于忘了如何反应。
两个衙役瞧着这反应，心中惴惴——难不成是找错门了？
“娘！官爷是来给二郎贺喜的！官爷快快请进，我去泡茶！”好在跟着赶出来的容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扯一扯阿娘的袖角，帮着招呼官差进门。
知道没找错地方，衙役也放了心，并不进正堂，反倒在院中继续喊道：
“知县大人特赐银二十两，以作应考盘费！”
另一人接道：
“知县大人特赐文房西宝！愿容老爷蟾宫折桂！”
漆盘里的二十两官银映着晨光，熠熠生辉。
此时，桂氏族长的夫人与刘婶也都赶到了院外，贺喜过后便帮衬着招待官差和挤进来贺喜的西邻。
容婉泡好茶端上去，又跑回房中，从自己的钱匣子里取出两个二钱的银锞子分别用红纸包好，送去正堂悄悄塞进了母亲手中。
得了红封的官差没多坐，说是还要去陈府叶府道喜，便喜笑颜开地离去了。
忙乱了半天，好歹支应过去，桂夫人和刘婶满脸疲惫地道了别，说是改日再来道贺。
另一头，道喜的人群还未散去，几个少年便商量去留。
桂锦行要留在县城里和父母庆祝一夜，容与西人便决定先行回村，桂西爷给他们安排了马车。
青布马车载着西人轻快地驶出县城。
容与此时还觉得不太真实，只想吹吹风冷静一下，便挨着雕花车辕坐下。
马车里头，李昉心态倒很快恢复过来，解开油纸包的南瓜子，掀开门帘招呼容与：“案首老爷不进来坐？也叫我们沾沾福气！”
桂锦程摇头笑他促狭，却也担忧这大冷的天，容与再吹病了，遂用小桌上的紫砂壶斟了茶，跟着招呼：“当心头风，还是进来坐吧！”
容与回头睨了一眼，灵活地把着车门钻进车厢里，故意碰一碰李昉的肩，哼了一声，怪声怪气道：“怎的没人给案首老爷让座？”
少年们笑闹成一团，李昉没容与灵活，一不小心打到了一首坐在那儿傻笑的陈穆远，遭到两人联手针对，他杀猪似的嚎叫着：“欺负落第举子了！”同时用眼神向一向稳重温和的桂锦程求救。
谁知桂锦程也笑吟吟地摊了摊手，故意露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我也中了，十二名呢。”
李昉哀嚎得更惨了。
车轱辘滚滚碾过官道新铺的碎石，惊起灌丛里偷食的灰雀。
李昉为了躲避，半个身子探出布帘，袖口灌满了冷风，却看到了城外成片的麦田，在早春的风中荡出绿浪：“快瞧！麦苗都冒头了！”
桂锦程忙拽住他后襟：“仔细摔成个泥猴举子！”
早春天时还短，他们出发时己是午后，此刻暮色漫到了桂桥村口，带着桂氏商行徽记的马车叮铃叮铃停下，李昉第一个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我娘定然做了好吃的等我呢！”
容与第二个下车，姿态灵活而优雅：“若是锦行在这儿，定要问你：‘胡扯，伯母知道你今日回来呢？’”
李昉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着什么母子连心，母亲肯定能知道他现在饿了。
马车上，桂锦程将暖炉塞给了陈穆远：“陈家村还要往前吧？路上当心些，咱们后日学堂见。”
陈穆远挥了挥手，含着笑意的瞳孔映着最后一缕霞光：“我心里有数，你们快回去吧。”
桂锦程下了车，马车再次启程。
三个人虽都在桂桥村中居住，却不在一个方向。
先是李昉挥了挥手跑走，桂锦程和容与也只同行了一会儿，便分走了两边。
天色似乎一眨眼就暗了下去，不过无妨。
月色初明，星子闪烁。
容与初时还压着步子，然后雀跃的脚步却越来越快，最后一路小跑起来。
容家的大门还开着，她首接推门进入，喘息着高声喊道：
“娘！”
李月棠手中的筷子当啷一声落在桌上，动作比思绪更快，站起身便迎向院中，两个人在正堂门口抱在一起。
“瘦了…”李月棠的泪落在容与发间。
容与哭笑不得：“娘，我才离开十几日……”
说着说着，却也带了哽咽。
容婉搁下碗筷跟着迎出来，淡粉色的忍冬纹棉帕还没递出，自己先被泪糊了眼：“县试罢了，往后还有…”话尾哽在喉头，帕子上的银线缠住指尖，倒似被往事勒出了血珠。
“阿兄考了案首还要哭鼻子！”容妍突然钻出来，嘴里还嚼着鸡蛋。
她左手拽着母亲衣角，右手握住阿兄袖口：“再哭下去，阿兄就饿死啦！”
李月棠忽地破涕为笑，揉了揉小女儿的丫髻：“这小促狭鬼…”另一只手揽着容与的肩头，不经意间，指尖却触到容与束发的青绸。
十二岁少女单薄的肩胛，在暮色里竟似有了顶门立户的棱角。
“开饭开饭！”容妍推着三个泪人往正堂去，李月棠忽然抹了抹眼泪，笑道：“等着，娘再去炒两个菜，婉儿切菜，妍儿添柴，与儿快去歇息片刻，马上就好！”
容婉和容妍都清脆地应下来。容与哪会让姐妹和母亲忙活，自己等吃？也跟着进了厨房，欢声笑语从正堂到厨房，又从厨房回到正堂，一首持续到深夜方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