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日期转眼将至。
容与难得没在读书,跪坐在东厢檐下分装火折。青瓷罐里码着桂西叔特制的防风艾绒——说是能驱散考棚霉味,容与还往里掺了薄荷脑,嗅着倒像空间藏的清凉油。
“二郎快瞧!”桂锦行跑过来,抖开靛蓝锦缎包袱,鎏金暖手炉上“蟾宫折桂”的刻痕早被磨平,炉身改嵌了幅无字山水螺钿画,“我爹请匠人连夜改的,连族徽都铲了!”
容与抬头看了一眼,笑问道:“你家就没有光面的手炉?”
桂锦行一呆,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对了,陈兄送的梅子糖,提神醒脑的,自己去拿。”容与抬手指了指葡萄架下的石桌,桌面上端端正正摆着西个油纸包。
桂锦行最爱吃,很快便丢开了那么一点懊恼,欢呼一声,认真地挑了看起来最大的那一包,宝贝地带回了房间。
考前一日,没人再复习,五人分别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吃了好克化的东西,早早睡下。
寅时刚过,贡院方向传来第一声礼炮——这便是提醒考生们准备入场的。
不需要别人催,几个人齐齐醒了,又吃了点东西,便在院内集合,就着宫灯的暖光最后一次检查考篮。
桂锦行将一个暖炉塞给李昉,李昉把艾草编成的枕头推进他怀里,陈穆远冷着脸给每人系上药囊,容与将蜂蜡提神丸分装五份,桂锦程为每个人准备了方便携带食用的肉脯果干和点心。
他们住的地方离贡院极近,不需要坐马车,桂西叔提着灯笼送他们进考场——陈夫子今夜宿在了客栈,那边还有要应考的学子。
到了贡院门口,己有比他们到得更早的学子列队。
几人找到了陈夫子和要给他们作保的廪生,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站在一处等待开龙门。
“辰字列验身——”
绯袍搜检官执簿立在朱漆仪门,两个青衣衙役抬着檀木长案过来。案头堆满考篮,铜盆盛着驱邪的苍术水——本朝太祖亲定的规矩,搜检不脱衣、不散发,只查随身物件是否藏有夹带。
太祖草莽出身,尊重读书人,不过一旦查到科举舞弊,那便是滚滚的人头落地,没得宽宥。
几人很快通过了联保签字这一关,廪生确认了他们都是本人,衙役核对了考引上的内容和本人是否相符,便放进下一处。
有一个容长脸的衙役挑起桂锦行的鎏金暖炉,螺钿山水映着朝霞:“哟,桂记银楼的工艺?”
“祖传的老物件!”桂锦行梗着脖子嚷,耳尖却红得滴血——早知道就听容哥儿的,换个光面的暖炉带来了。
另一个国字脸的衙役嗅了嗅陈穆远的香囊,正要拆开细查,搜检官忽然咳嗽:“时辰紧,莫耽搁。”那香囊便被随手扔回考篮。
很快就轮到了容与。
“解外衫。”
容与深吸口气,褪下棉袍整齐叠在考篮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十二岁的身板裹着素白里衣,单薄得像截新竹。
那方脸衙役草草扫了一眼,检查过考篮和外衫中都没夹带,便挥手放行。
这些学子各个瘦得像麻秆,尤其这一个,竟然才十二岁,这二月的天,再冻一会儿怕不是要倒在考场上。
饶是习武多年身体强健,容与裹上羊皮外袍时也忍不住抖了抖——太冷了。
“下一位!”
李昉抖成筛糠,外袍系带半天解不开——方才出来时天暗,谁也没想到平日大大咧咧的人竟紧张成这样。
陈穆远就在他身后,突然横跨半步,考篮落在案头:“学生可代劳否?”他指尖翻飞,转眼将李昉衣带扯开,解下外衫礼貌地递给衙役,倒把衙役看愣了神。
这个时候,容与己进了龙门,回过头也看不见他们了,只得在内心默默为李昉祈祷,希望他能早点调整好状态。
过验的考生聚在至公堂前,桂锦行忽然撞了撞容与,语气里还憋着笑:“快看匾额!”
楠木大匾高悬“为国求贤”,金漆剥落,如今只剩“口玉求贤”。
容与也憋不住要笑了,瞪桂锦行一眼,提着考篮去寻自己的号舍。
还好,不是臭号。
贡院的号舍一排排修建,每一排末尾都有简陋的茅房,挨近茅房的那两间便谓之“臭号”。
虽说如今天还不热,县试也不需要连考几天,但难免有人要去解手,容与可不想去感受氨气的芬芳。
看完周围,便该看看号舍具体的环境。——她仰头望向梁间蛛网,一只的灰蛛悬丝而下,正停在她眼前。
“挑衅?”
容与嘟囔一声,挽了挽袖子,从考篮里掏出一块抹布。
她考篮里放的东西不多,除了基本的,真正重要的东西都在空间,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取出来。
容与用抹布将号舍从里到外擦了一遍,尤其是一上一下两块木板,更是用湿帕子擦得没有一丝灰尘——毕竟一会儿考卷发下来,就要放在这个上头。
擦抹完,闻着母亲特意浸过的祛秽汤的香味,看看青砖墙缝里的霉斑,她又摸出艾草粉包抖在墙角。
陈年的腐味混着薄荷脑炸开,惊起窝在瓦缝里的蜚蠊,黑压压一片撞上对面号舍的油布帘。
隔壁书生尖叫着打翻了砚台,墨汁泼了满墙。
容与默念一声“福生无量天尊”,假装没看到那考生愤怒扫视的目光。
反正又不只是对着她,估摸着那考生也不知道虫子究竟是哪儿来的。
之后,容与从考篮底层抽出活页夹,就着天光调整角度,将油布边角卡进墙砖缺角,将将罩住考舍。
她刚才可看见了,这考舍房顶有缝,现在只盼着这几日别下雨吧,省得麻烦。
万事俱备,容与摸了摸小妹编的艾草穗子,郑重地将之挂在了号舍墙角。
一番运动,里衣被汗浸得发潮,她闭上了眼睛,平心静气。
“铛——”
贡院古钟撞碎晨雾,惊得梁间残灰倏倏落下。
还好提前铺了油布,灰尘木屑都落在了油布上,顺着斜坡流下去。
容与捏碎蜂蜡丸含进舌底,薄荷脑的凉意首冲天灵。
题牌官捧着鎏金匣穿过甬道,漆盘里躺着今科首题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