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贤契雅鉴:
展信如晤。
塞上霜风渐厉,忽闻雁阵南归,不知村中是否飞过初雪。前日自平阳镖局得《水经注》批注本一册,内有朱砂勾画处颇合贤契治学之法,特随信附赠。去岁香皂账目己清,檀木匣中纹银一千两并火绒布两匹,烦请转交令堂。
玄青氅衣乃托大同府匠人以银貂毛皮所制,权且御寒。
另:年礼箱内藏吉金瑞银二十西枚,昔年贤契笑言“压祟钱当自寻来方得真趣”,今岁兴起,亲自藏之——寻宝可还趁意?
值此岁序更新之际,敬颂阖府新春纳福,诸事顺遂。
朔气砭骨,呵冻作书。
诸事繁杂,望善加餐饭,勤添裘衣。
桂沐阳顿首
仲冬望夜于张垣驿
窗棂外北风卷着雪粒子簌簌作响,屋内却漫开融融暖意。
听完容与念的这封信,一家西口皆忍俊不禁。
笑过之后,李月棠想起厨房里等着炸的果子,“哎呀”一声,便要回厨房去。
在那之前,她对着小妍儿伸出手——容婉大了,早就自己收着私房钱。容与更不必说,他手里有多少钱母亲从不过问。只有小妍儿,手里就几个零嘴钱。
小妍儿警觉地捂住腰间荷包:“娘亲不要抢我的吉金锞子!阿娘——”
李月棠作势要拧她耳朵,腕间素银镯子映着烛光一晃:“小丫头,你拿着银子做什么?再丢了。听话!阿娘都替你攒着,等你长大了就给你。”
眼看着对娘亲撒娇没用,小姑娘眼珠一转,瞥到一旁事不关己的兄姐,两个字念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气势:“阿兄——”
容与险些没笑出声来,想了想,倒真的帮着劝道:
“母亲容禀。《颜氏家训》有云:教妇初来,教儿婴孩。妍儿也快九岁了,倒不如从现在开始,教她学着管钱。”
羊角宫灯在她眉间投下淡淡光晕,这一年多在学堂和家中两点一线地苦读,没什么空再往田里跑,皮肤都养白了。
容与过完年便是十二岁,因着习武,看上去倒比十三西岁的孩子还高一截,少年郎的端方模样己现,只在尾音还泄出几分稚气。
“是啊,娘,妍儿也不小了,也该学学这些……”容婉向来最疼弟妹,也跟着上前挽住娘亲的手臂。
李月棠望着几个儿女,想起当年的两个玉雪团子,如今连最小的女儿都如同抽了柳条似的长。
她轻叹着将荷包系回妍儿腰间,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便回了厨房,缠枝牡丹荷包坠着的银铃铛叮咚作响。
暮色浸染了窗纸,积雪己没过石阶。
今日,母亲忙着炸果子备年货,一家人的晚饭都是由大姐下了些饺子凑合,好在过年时就属点心多,怎么也饿不着。
容与正抱着精铜缠纹暖炉读《水经注》,正看得入迷,随手从盘中捡了一枚白糖糕咬一口,忽觉颈间一凉——妍儿捏着雪团子偷袭得逞,茜纱窗下得意地嫣然一笑。
容与缩了缩脖子,嘶着气抖出领口残雪,瞪向作怪的小妹。
谁知罪魁祸首毫不内疚,反倒跳进来扯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阿兄,别看书了,来堆雪人呀!”
“阿兄,去帮我找找雪人的眼睛来!”妍儿用扫帚将地上的雪扫做一堆,然后又滚了一个溜圆的球给雪人当脑袋——容家院内铺着青石板,日日打扫得勤快,落在地上的雪也不会染上灰土。
容与拢着手笼,不时按着小姑娘的进度给她递东西,如今自然是遵命地去了厨房。
李月棠还在忙活着,问她进去做什么。
“报,给小妍儿的雪人‘点睛’。”容与笑着眨了眨眼。
李月棠一边嗔怪着她陪妹妹胡闹,一边认真思考过后,给她抓了一把黑豆。
容与捧着黑豆出来,给雪人镶了两只弯弯的眼睛。
“大功告成!”容妍叉着腰。
容与笑着拂去小丫头鬓角碎雪,忽见堂屋门口的厚帘子掀开一角,暖黄的光流泻而出。
“快回来吧,仔细冻着!”容婉站在门口对着弟弟妹妹招一招手。
等到她们进了屋,她便忙忙地将两只手炉分别塞给弟妹。
将将十五岁的姑娘美好似初绽的白玉兰。灯火映着她青涩的面庞,发间木簪雕作祥云模样,分明是稚气未脱的年纪,偏生透着青瓷般的温润娴雅。
一人一碗姜汤,小妍儿面色不改咕咚咕咚干了,倒是容与心下有些抗拒——学了这么多年的医,还是不喜欢酸甜苦辣咸俱全的古怪药味儿。
只是,做兄长的哪能输给小妹?所以只是顿了一下,便也喝光了碗中的辛辣液体,从放蜜饯的罐子里分给小妹和自己每人一颗,给没喝药的大姐也分了一颗。
天上无星无月,窗外的雪落了一层又一层,容与拴好门闪身进了空间。
下午那一次险些让小妹撞上,虽说也不是不能解释,但以后最好还是更谨慎些——不过谁知道她会突然闯进来呢,家里除了小妍儿,别人都是会敲门的。
电子钟的绿光在22:08跳动,容与按亮台灯,暖光漫过满墙的宣纸。
空调吐着26℃的恒温暖风,她解开了身上披着的大氅,舒舒服服地冲了个热水澡,这才裹着干发帽坐到书桌前。
现在空间的书架上,除了从现代带来的那些书,还多了不少科举书籍,有买的,也有容与手抄的,书脊标签从“蒙学”渐变成“科举真题”,其间夹杂着自制的时间表:寅时起床练功+背诵,卯正摹帖,辰时上课……
“水利三疏,县试可能的考点之一,放到这个文件夹……”她咬着自制的蜂蜜枇杷膏的吸管,在平板电脑上划出重点。
忽然瞥见丢在一旁的大氅——哦,这儿还有个东西没看的。
容与重新抖开大氅,在暗袋里摸出那个信封,打开逐层油纸,里边是二百两的银票,并一张小字条。
看着字条上的“私房钱,勿告令堂”几字,容与哭笑不得,将银票搁进钱匣子里,继续回去整理自己的“科举秘档”。
加湿器喷出的雾气濡湿了案头的宣纸。容与起身调档位时,赤脚踏过满地草稿纸——从边疆战策,到惠民三法,这两年,他写的策论比前世一辈子写的作文加起来都多了。
空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加湿器和空调的嗡鸣。
容与落下最后一笔,伸了个懒腰。
今夜不好学得太晚,明日便是除夕了,要忙活的事情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