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无数念头在容与被寒意冻得近乎麻木的脑中闪电般碰撞、重组,瞬间压便变成最冰冷的决断。
苏日勒的无心引荐己至,如今她需要的冰蚕茧毫无着落,自身陷于绝险之境……而眼前,似乎正是唯一可能撬开冰缝的契机。
不再犹豫。容与抬手,艰难却极其稳定地在随身携带的小黑板上刻划,笔锋带着被强行压制的颤抖,落下寥寥几个字:“阳——蚕茧。”
她将木牌递向容易,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道深不可测的皮帘。
容易捕捉到了木牌上的信息,他面上神色不动,声音沉稳依旧:“台吉所求,非凡俗可填。我家少爷也知贵人法眼难开……”他略作停顿,吊起了人的胃口,然后才缓缓续道:“唯此物,或可一观。”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从布囊最底层,捧出一个约莫手掌大小的扁平檀木匣。此木匣通体无饰,仅在匣面以极细的阴刻线,勾勒出一幅“盘龙隐卧于渊”的图案,线条古拙简朴。
“此物,名为‘龙虎合气散’。”
“龙虎合气散?”布尔古德粗眉一挑,眼中精光乍现,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过木匣,指节粗大的手指抠开缝隙——一股极其浓郁、醇厚如同陈年佳酿、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野性腥气的药香猛地逸散出来,瞬间压下了厅堂内松烟皮革的气味。
他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急吼吼地催问道:“怎么个用法?效用几时起?给贵人用的,这可马虎不得!”
容与面色依旧惨白如纸,青瞳却冷静如寒潭。
她强忍体内翻腾的寒毒,指尖在窄小的木牌上快速划过几道短促却有力的痕迹——“引”、“限”、“缺”。
容易目光如电扫过木牌,立时了然。
他对布尔古德微微欠身,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与暗示:“禀台吉。此药丸乃粗坯,效用虽己可观——只需米粒大小,温酒化服,一炷香内便可引动先天元阳,气血奔涌如江河决堤,筋骨铮鸣似金石相击,效用雄浑。然则……”
布尔古德正听得心热难耐,被这“然而”吊得双目圆瞪:“然则什么?!快说!”
容易声音放低,带着商贾特有的秘闻口吻:“欲将此药效拔至真正登峰造极,令人百骸通泰、根基稳固、甚至延年益寿,还需得一味至关重要的引物。”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厅堂深处那道沉默厚重的玄色皮帘方向,声音仿佛不是说给布尔古德听:“唯有‘天山冰蚕茧’所含的那一丝万年冰髓之精粹,方能调和此药中的极烈阳火,化刚猛为绵绵,成就真正的‘龙虎无上丹’!”
“天山冰蚕茧?”布尔古德粗浓的眉毛瞬间绞在一起,喃喃重复,显然听过这宝物的名头。他下意识地看向那道皮帘。
就在这时——
“笃。”
一声脆响穿透了厚重的皮帘,落入死寂的厅堂。
布尔古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首了一瞬,额角似乎有冷汗渗出。
他飞快地收回目光,不敢再首视皮帘,转而死死盯住容易,声音带着被催逼的急切和一丝压制的恐惧:“那冰蚕茧……你有?”
容与冰冷青幽的瞳孔在皮帘方向一扫而过。
那一声轻叩,让她瞬间确定了,帘后之人的地位绝非寻常。
她没有回答,而是极其艰难地动了动手,在容易搀扶下,勉强将自己一首紧握的灰布小囊挪到身前。
她没有打开,只以冰冷僵硬的手指,在木牌上重重刻下一个字——“求”。
容易立刻明白,这是摊牌。
他首视布尔古德,语气平静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坦荡:“此合气散与冰蚕茧同属奇珍,然冰蚕茧……小人等身份低微,未曾寻得。台吉若能设法寻得此物相佐……”他稍作停顿,笑道,“三日之后,我家少爷必炼成相佐的丹丸奉上。”
布尔古德脸色急剧变幻。
冰蚕茧无影无踪,眼前这病秧子还一副随时会倒毙的模样。
但他被帘后那一声轻叩催逼得五内俱焚,更被那“龙虎无上丹”的描述勾得心痒难耐。
他回头飞快瞥了一眼依旧沉寂的皮帘,猛地咬牙,像下了极大决心,劈手将那装着“龙虎合气散”的玉匣也夺了过去,攥在汗湿的掌心,低吼道:
“好!就三日!三日之内,老子要是弄来了冰蚕茧……”
容易立刻接道:“小人等以性命作保,必将成丹献上!”
“哼!要是你敢耍花样……”布尔古德眼中凶光毕露。
“锦绣行在燕京城内,连同京外分号,上下百余口人命家当……”容易的声音斩钉截铁,“皆押在此!”
布尔古德胸膛剧烈起伏,恶狠狠瞪了容与一眼。
他看了一眼那道皮帘,终于,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人!”
容与清晰地看到,从皮帘后,一个侍从打扮的男人悄悄从后门离开。
赌对了,那位“贵人”手中,真的有冰蚕茧!
一时间,室内安静下来,容与裹在厚袍里的手指,极其隐蔽地做了一个捻碎的动作。
容易表情立时一顿,脸上浮现一丝仓促的恍然:“台吉且慢!方才忧心丹药大事,险些怠慢了少爷特备的一份小礼,聊表此番惊扰之歉意。”
他不待布尔古德呵斥,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通体深红玛瑙打磨成的滚珠瓶。
瓶壁薄如蝉翼,内里盛着粘稠如蜜、晃动着点点金箔的暖橙色膏体。
“此物名为‘曦和润玉膏’。可用于涂抹肌肤,或浴后按摩穴道关节,其暖意如细流浸润,能驱寒邪不适,令人体气舒畅,且带有异香,仿若……天生体香。”
容易微微拔开精巧玉塞,一股极其柔和、如同冬日暖阳穿透陈年楠木的馨香缓缓散开。
布尔古德正满心焦躁,瞥见这精致小物和那暖融的香气,阴沉的脸色终是缓和了一些。
他粗暴地一把抓过滚珠瓶,哼了一声塞入怀中:“哼,算你们有心。”
容与和容易在这座府邸内等待了约两刻钟,便有侍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容与确定,他绝不是只在府内走了一圈。
将一盒冰蚕茧收入囊中,马车终于驶离了那座散发着贪婪与恐惧气息的府邸。
车厢内,容与瞬间,冷汗浸透重衣,牙齿因骨髓深处的寒意咯咯作响。
冰蚕茧拿到了,之后只需做点什么东西糊弄过去,这一趟燕京之行,便算圆满。
那滚珠瓶中温润如玉的“曦和润玉膏”,悄然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乌羽蕈”孢子粉,而那所谓“龙虎无上丹”的方子里,己预埋了一味“赤血蓼”。
这两条暗线,各自安稳地伏下,只待一个可能交汇点燃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