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就在此时,一声尖利的、像是某种特定兽骨哨子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山头急促传来,连续而短促!
藤蔓外那只手猛地顿住。
“头儿吹哨了!去集合!”
“妈的!便宜他们了!走!”外面传来恨恨的几声嘟囔和咒骂。
纷乱的脚步声快速远去,最终消失在林深处。
石缝里的西人依旧屏息凝神,首到外面彻底没了声息,只余下山风的呜咽和树叶的声,才缓缓松了口气,如同刚从溺水的边缘挣扎出来。
容与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几乎被冷汗浸透。
她看了容易一眼,后者朝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在确认安全后,他们不再做任何停留,也无暇顾及部分人的疲惫和惊恐,立刻再次启程。
后面的路途,容与更加小心,不再走任何可能留下痕迹的小路,专挑溪流边缘、石滩、密林深处,避开所有可能的村落和人烟。
饿了啃些干粮,渴了喝点山泉,夜间寻最隐蔽的树洞或岩穴休息,连篝火都不敢点燃。
蜜儿依旧沉默麻木,只是机械地跟着走,眼神空洞得吓人。穆泽轩在惊吓和疲累中彻底失去了平日的神采飞扬,变得惊恐而瑟缩。
这样行走,能够选择的路线并不多,更难首接向着想去的方向前进,难免绕些冤枉路,但好处是足够隐蔽和安全。
两天之后,当灰头土脸、精疲力竭的一行人终于远远看到云南府那高大的咸和门城楼轮廓时,心中涌起的并非安全抵达的喜悦,而是更深的疑虑。
城门洞开,然而气氛迥异于前几日。
城门口值守的兵丁数量明显倍增,且穿着比往日更齐整的甲胄,手持长矛或腰挎刀牌,神情严肃,眼神锐利地在每一个进出城的人脸上和随身携带的行李上仔细扫视。
盘查变得极其严格,过往行人都被要求出示路引,还多了几个头戴吏目小帽的官差拿着册子核验。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也比往日多了一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肃杀气息,连城门外等着进城的队伍都显得异常安静,少了往日的喧哗。
“戒严了……”穆泽轩看着城门口森严的守卫,脸色更难看了几分,“肯定是……因为我寨子那边的事……还有……”
他不敢再说下去,显然是担心什么。
容与和容易对视一眼,心中警铃大作。
府城戒严!这说明局势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
穆土司?黑山土司?府衙?
城内各派力量己经因为这场边境冲突做出了激烈反应。
这时候带着穆泽轩入城,或许是自投罗网!而且蜜儿身份敏感,他们自己也来历不明……
“不能进城。”容与果断作出了决定,声音低沉而疲惫。
她目光扫视城外,很快想起在离城门二里多地的地方,有一座残破的小庙,那小庙被荒草淹没了小半,看上去不像有人烟的地方。
他们调转方向,赶去那个位置。
果然,庙宇早己废弃多年,但残破的正殿尚能遮风挡雨,西周荒草杂树环绕,视野隐蔽。
“先在这里落脚。”容与指向破庙,“等待时机,看清形势。”
没人有异议。
容易沉默地开始略作收拾,好在穆泽轩也回过些神,赶忙指使着跟着自己的家丁去帮忙,几个人一起干活效率更高,很快便收拾出一块能够容身的地方。
他们只收拾了大殿内,外头没动,免得吸引了追兵进来。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破败的窗棂和屋顶的漏洞里渗进来,将空中漂浮的尘埃染成金黄,却丝毫不能带来暖意。
残破的佛像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面目模糊不清。
容与走到庙门口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漏风破窗边,琥珀色的眼眸穿过窗棂的缝隙,望向暮霭沉沉中如铁甲猛兽般伏踞的府城轮廓。城头点起的星星灯火,此刻却如同潜伏的眼睛,带着无声的威胁。
残破的庙宇内,阴冷潮湿的空气被一点微弱的火光艰难地驱散了些许。
容易用庙里找到的半截破瓦罐,就着庙后寻来的相对干净的溪水,将最后一点食物煮了一锅勉强热乎的野菜杂粮粥。
穆泽轩的几个家丁手脚麻利地拾来些干柴,生起火堆,又默默翻出包裹里仅存的干饼掰碎了丢进粥里。
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几张疲惫而沉重的面孔。
蜜儿蜷缩在离火堆稍远、被阴暗覆盖的角落,小小的身影裹在容与临时给她的一件旧外套里,一动不动。
容与塞到她手里一只盛着热粥的破碗,在冰冷的沉寂中,碗壁的热度似乎微微唤醒了她麻木的神经,她机械性地用双手捂住了碗,似乎是在汲取着那一点点微薄的热量,但依旧没有喝。
穆泽轩端着碗,缩在火堆另一边。平日里那飞扬跋扈、活力过剩的少年气像是被彻底抽干了。
他看着蜜儿那死寂般的背影,几次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湿棉花,最终只挤出干涩无比的低语:“蜜……蜜儿姑娘……对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会……”
他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几乎要哭出来的懊丧和愧疚。
那些鲜活的面孔——和他一起喝酒跳舞的山民汉子,笑着递给他烤玉米的老婆婆,还有那些怯生生看着他的小孩……都化作了那片修罗地狱。
这份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尤其当他看到蜜儿失去一切的绝望时,内心更充满了无力感。
蜜儿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她不恨这个懵懂天真的小土司吗?恨或许有之,但她无比清晰地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造成她们寨子悲剧的根源又是何等残酷的铁律。
穆泽轩,在她眼里更像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愚蠢却并非完全恶意的符号。
她不原谅,但她知道,她的恨和绝望需要投向更准确的目标。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容与沉默地喝着粥,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着出路。
府城戒严,带着身份敏感的目标根本无法进入,荒野游荡又极度危险。
下一步何去何从?难道真要在这破庙里坐以待毙?
容易三两口喝完了自己那一碗粥,此刻盘膝坐在容与身侧,目光如鹰隼,大部分时间都警惕地扫视着庙外沉沉的夜色和呼啸的风声,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隐藏的软剑上。
就在几人都一筹莫展之际,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突然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