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七月的风带着花香卷过校园公告栏,那张烫金边的招生海报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沈栖月站在人群边缘,指尖无意识着书包带——海报上印着去年全国青少年艺术大赛冠军的剪影。
沈栖月突然想起昨晚整理出的原主那沓奖状:七岁时少儿合唱团领唱证书,十二岁钢琴考级优秀证书,
还有被藏在抽屉最底层、己经泛黄的简芸手写乐谱。
教务处的挂钟指向下午三点十七分,秒针划过钟面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沈栖月站在临星音乐学院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前,透过门缝看见里面晃动的身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修剪得圆整齐,没有涂任何颜色,和过去那些镶钻的美甲截然不同。
"下一位。"门内传来中年女声。
推门进去时,空调冷风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
办公桌后的女老师正在整理一摞表格,金丝眼镜链垂在深蓝色套装上,随着她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老师我要补办专业考试,说完递上了补考申请表。
"姓名?"
教务处的老师头也不抬,圆珠笔在表格上敲出细碎的节奏。
"沈栖月。"
"原校?"
"临星国际高中。"她看见老师的笔尖顿了一下。
眼镜片后的眼睛抬起来打量她,"国际部考艺术类?"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诧异,"为什么?"
沈栖月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来,金属搭扣碰到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是想换个环境。"
她从包里抽出那张被折过很多次的招生简章,纸张边缘己经起了毛边。
"特长?"
"唱歌作曲。"她顿了顿,又补一句,"会弹钢琴和吉他。"
老师接过简章,手指在"声乐特长生免笔试"那行字下划了一道。"填表吧。"推过来一张表格,"父母联系方式写清楚。"
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时,窗外传来隐约的钢琴声。
沈栖月抬头看向声源方向,透过百叶窗看见对面音乐楼的轮廓。阳光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她曾经在舞台上见过的应援棒海洋。
"填完去三楼琴房,周主任在那里。"
琴房的门没关严,肖邦的《革命练习曲》片段从门缝里漏出来。
沈栖月站在门口,手指无意识地跟着节奏在裤缝上敲打。曲子突然中断,一个不和谐和弦突兀地砸在安静的走廊上。
沈栖月敲了巧门。
"进来。"
推开门时,她看见钢琴前的女人正把一份乐谱合上。
周岚——招生简章上的照片比真人年轻至少十岁——转过身时,沈栖月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茧,那是长期按弦留下的痕迹。
"弹点什么。"周岚没起身,只是把琴凳让出一半位置。
沈栖月走到三角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有要求吗?"
"没有。"周岚终于转身,"让我记住你就行。"
沈栖月看着琴盖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突然落下。
《致爱丽丝》的前奏响起,却在第三小节突然变调,左手加重力度把原本温柔的旋律弹成了暗流涌动的版本。
最后一个音符还在空气中震颤,周岚己经站起身走到窗边。"谁教你的变调?"没人教。"沈栖月收回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自己想的。"
周岚转过身,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唱首歌。"她靠在窗台上,"随便什么。"
沈栖月清了清嗓子。钢琴的前奏响起,走廊上外面脚步声停了,沈栖月的手指在琴键上落下第一个和弦时,前奏是简单的C大调进行,却在第三拍突然转入降E小调,像阳光明媚的午后突然飘来一片乌云。
"主张制止不了就放任..."
她的声音出来时,周岚正在翻看乐谱的手指突然停住。
那嗓音不像十七岁少女应有的清亮,反而带着某种被砂纸打磨过的质感,尾音微微发颤,像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一瞬的跳动。
"这欲望与绝望之争..."
第二段主歌时,沈栖月左手突然加重力度,把原本流畅的旋律敲出破碎的节奏。
周岚的钢笔从乐谱上滚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都没有去捡。琴房的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一条缝,走廊上练习长笛的学生停下了动作。
"余温她却喜欢过门..."
唱到这句时,沈栖月的音准微妙地偏离了半度,却意外地契合歌词里"过门"的隐喻。
她的指甲在琴键上刮出一道刺耳的音,像是有意要破坏这首歌表面上的和谐。周岚注意到她右手小指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在黑白琴键间时隐时现。
"临走呢,还随手关了灯..."
"So funny..."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t's so funny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Ya i ya i ya i ya
It's so funny ya i ya i ya i ya i ya
Ya i ya i ya i ya
有什么话要说......
副歌部分,沈栖月突然改用气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睫毛的颤动像是被困在笼中的蝶。
钢琴的延音踏板被深深踩住,和弦的余韵在狭小的琴房里来回碰撞。
带着嘲讽意味的转折,沈栖月是用假声唱出来的,音色突然变得尖锐透明。周岚不自觉地握紧了窗台边缘,指节发白。
琴房外己经聚集了十多个个学生,有人举着手机在录像。
最后的无意义吟唱部分,沈栖月完全放弃了钢琴伴奏。
她的声音在几个八度间自由跳跃,时而像孩童的呓语,时而像垂死者的叹息。最后一个音结束得极其突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余音散尽后的寂静持续了整整十七秒。
周岚弯腰捡起钢笔时,发现笔尖己经摔弯了。
"原创?"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
沈栖月的手指还停在琴键上。"算是吧。"
窗外的知更鸟重新开始鸣叫,远处操场传来学生打篮球的喧哗声。周岚走到钢琴前。
"歌词是谁的?"
"也是我的。"沈栖月抬起头,第一次首视周岚的眼睛。"
"第三段的转调,"周岚用弯曲的钢笔敲了敲琴谱架,"为什么选降B大调?"
沈栖月收回手,放在膝盖上。
"因为..."她的指甲在制服裙上刮出细小的褶皱。
"关灯之后,应该是蓝色的。"
走廊上的学生发出小声的惊叹。
周岚突然转身拉开抽屉,翻出一盒己经开封的薄荷糖,倒出两粒推给沈栖月。
"吃了。"这不是请求,"你的嗓子需要这个。"
沈栖月捏起糖粒,薄荷的辛辣瞬间充满了口腔。
周岚走到窗边把百叶窗全部拉开,西月的阳光洪水般倾泻而入。
"新生开学典礼的时候,"周岚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鸟鸣,"你上台唱首歌。"
沈栖月猛地抬头,薄荷糖卡在喉咙里引起一阵咳嗽。"什么?"
"条件是你要唱一首励志的歌曲。"周岚指了指钢琴上散落的草稿纸。
"现在这首太...不像你的年纪了。"
"我不确定..."
"确定什么?"周岚打断她。
"不确定要唱吗?"之后突然按下琴键,一个刺耳的不和谐音炸开在琴房里。
"好声音生来就是要被听见的。"
沈栖月的指甲陷进了掌心。钢琴的余音还在空气中震颤,与她急促的呼吸声形成奇怪的和声。
"歌曲..."她终于开口,"我这暑假就写完。"
“还是原创?”
“沈栖月点点头,是的。”
“刚才那首歌版权注册了吗,”
沈栖月摇摇头头,“没有。”
周岚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表格,"把刚才那首歌曲填这个。原创作品申报表。"她的钢笔在纸上点了点,"歌名叫什么?"
沈栖月看向窗外。夕阳把云层染成了橘红色,
"《悬溺》。"她说。
周岚笑了。她又抽出一张表格签上名,"九月一日报到,带好体检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