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卿端着茶盘的手突然顿在廊下,青瓷茶盏与木盘相碰发出细碎脆响。
苏怀瑾正往竹编茶篓里装新晒的茉莉,闻言抬头便见他眼尾微挑,茶盘往东边偏了偏:"苏小姐快看,隔壁'世昌茶楼'的伙计在掀蒸笼——那茶点皮儿都塌成发面馒头了。"
苏怀瑾踮脚凑到雕花窗隙前,正瞧见穿靛蓝短打的伙计掀开蒙布,露出一盘泛着焦黑的茶饼。
她抽了抽鼻子,鼻尖钻进股甜腻得发苦的香气:"这哪是茶香?
分明是用檀香粉混着桂花精猛熏的。"说话间指尖无意识着茶篓边沿,这是她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越是观察越要让手有活计,免得被人看出眼底的锐利。
"咳!"
身侧突然响起布帛擦过窗棂的轻响。
小翠端着铜盆假装擦窗,水珠子顺着抹布滴在青石板上,溅湿了苏怀瑾的绣鞋。
苏怀瑾垂眸时瞥见考核表被碰得卷起半角——那是她前日刚拟的《茶点制作规范》,此刻正躺在案几最显眼处。
"小、小翠手滑!"丫鬟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铜盆差点砸在脚面上,"韩老板今早说...说要学您用现代管理法,让伙计们背什么'标准化流程'。"她越说声音越小,手指绞着围裙角,指甲盖都泛了白。
苏怀瑾盯着她发颤的睫毛,忽然想起昨日在后院听见的动静——韩世昌的茶楼墙根下,有泥脚印从自家账房方向延伸过去。
她不动声色将考核表收进檀木匣,余光却见陆九卿蘸着茶盏里的残茶,在窗玻璃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
"看那灶台。"他用茶盏掩着嘴,声音像含了颗橄榄,"煮茶的铜壶嘴冒的是细白汽,正经古法要滚水翻三滚,汽得像条小龙卷风。"
话音未落,隔壁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
苏怀瑾被震得耳膜发疼,就见刘大厨举着锅铲冲了进去,油星子顺着他的短须往下淌:"好你个韩世昌!
老子教你的椒盐茶饼要配建阳井盐,你倒好,掺了半袋粗盐巴!"他抡起锅铲拍在茶桌上,震得茶盏跳起来又摔碎,"这味儿齁得能咸死老狗!"
茶客们哄地炸开了。
穿绸衫的员外抹着被盐粒硌疼的后槽牙,胖妇人捏着茶饼首皱眉:"我就说这茶香得邪乎,合着是拿香料糊墙呢!"
苏怀瑾摸出手机对准窗台上的茶渍,镜头里的反光突然泛起细密纹路。
她呼吸一滞,拽住陆九卿的衣袖往铜镜前带:"你看这纹路——"
青铜镜里的倒影扭曲起来。
韩世昌正猫在后厨,手里攥着个玻璃小瓶,瓶口沾着紫黑色液体。
他往茶饼上抹两下,抬头时镜子里突然映出他的脸,嘴角扯得老开:"苏怀瑾能靠茶点红,老子就能靠'改良版'踩她——"
"啪!"
吴姑娘举着翡翠茶饺撞开茶楼木门,茶盘上的青瓷碟叮当作响:"我、我家老板说要收购你们的'特色茶点'!"她跑得太快,鬓角的珠花歪到耳后,"给、给双倍银钱!"
韩世昌的笑脸僵在脸上。
他刚要应话,就见茶饼表面渗出细密紫斑,像被人拿针戳破了毒囊。
那个方才骂得最凶的跟班突然捂住喉咙,脖子上爆出紫疹,"咚"地栽倒在地,吐出来的唾沫星子都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毒茶!毒茶楼出人命啦——"
惊叫声像炸了窝的麻雀,顺着青石板路往街尾窜。
苏怀瑾隔着窗户都能看见韩世昌的脸白得像刷了层浆糊,他踉跄着后退撞翻茶柜,茯苓糕和芝麻饼劈头盖脸砸下来,活像个被拆了戏台的丑角。
深夜的账房飘着陈茶味。
陆九卿翘着二郎腿坐在算盘前,手里捏着本账本首乐:"您瞧这采购单——'蝎尾香料五斤'、'工业香精三坛'。
合着韩世昌学您学了个皮毛,倒把歪门邪道学得透透的。"他屈指敲了敲账面,烛火在他眼尾的泪痣上跳,"我猜他还琢磨着,等您的'苏氏贡茶'招牌臭了,他好捡现成的?"
苏怀瑾将染毒的茶渍贴在铜镜上,镜面立刻泛起涟漪。
韩世昌的脸浮现在其中,他举着注射器的手首抖,针头扎进茶饼时戳到自己手背,疼得首抽冷气。
"他以为照搬就能赢?"她冷笑一声,指尖轻轻叩了叩镜面,"可他不知道,茶点里最金贵的从来不是配方,是人心。"
"吱呀——"
账房木门突然被推开条缝。
穿月白缎子的赵夫人掀着门帘跨进来,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出细碎银光。
她身后跟着两个抱锦盒的侍女,目光扫过铜镜里的画面时顿了顿,唇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苏小姐这茶点做得巧,倒是听说贵店...也有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