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香灌进领口时,苏怀瑾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陈掌柜的"马蹄声"三个字像根细针,精准扎破了茶园里刚浮起的茶香——三天前她在药铺被沈玉环买通的大夫下了缓痛散,此刻脚踝的旧伤正随着马蹄声一下下抽痛,比她前世在赛车场撞护栏时的淤青还灼人。
"苏小姐?"陈掌柜的粗布袖口蹭过她手背,这位总把算盘珠子拨得山响的老茶农,此刻额角汗湿得能滴下水来。
他腰间挂的铜烟杆在抖,烟锅里的火星子落下来,在青石板上烫出几个小黑点。
苏怀瑾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茶匣——檀木盖子上还留着陆九卿刚才塞过来时的温度。
匣子里装着陈掌柜茶园二十年的茶样,还有她用现代营销学写的"春露毛尖"推广策,要是被江家的人抢去...她想起昨夜陆九卿蹲在床头翻策子时的嘀咕:"你这写的啥?
'沉浸式采茶体验'?
咱古代也没VR啊?""那叫超前意识。"她当时敲他额头,"等卖爆了分你两成红利。"
现在红利还没影,倒先成了催命符。
"分散撤离!"苏怀瑾咬着后槽牙喊,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她看见茶农们的手都在抖,吕大夫的药箱盖子开着,几包陈皮散撒在地上——这大夫平时连药包都要按颜色码齐,可见是真慌了。"茶篓跟吕大夫走小路!"她指着西边山坳,"那边有野莓丛,马过不去!
合同和茶样跟我——"
"等等。"陆九卿突然拽住她手腕。
他刚才还举着合同跑前跑后的,此刻发梢炸得更厉害,像被雷劈过的蒲公英。
茶匣被塞进她怀里时带着股暖烘烘的体温,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茶青味:"我引开他们。"
"陆九卿你疯了?"苏怀瑾急得跺脚,脚踝的痛意顺着小腿窜到眼眶。
她看见他眼下的青黑比三天前更重了——这傻子昨晚守了她半宿,今早又帮陈掌柜清点了三百篓新茶。"江家的人要抓的是茶样!
你带着银子跑?"
"他们要的是证据。"陆九卿冲她眨眨眼,指节在茶匣上敲了敲,"你怀里这东西比银子金贵。
再说了——"他倒退着往官道跑,衣摆被山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中衣,"我这张脸好记啊!
上回在镇里卖茶,小孩都追着喊'茶疯子',他们肯定追我!"
马蹄声里混进了喊杀声,隐约能听见"抓苏府嫡女"的叫嚷。
苏怀瑾攥紧茶匣,突然想起前世在苏氏集团开晨会时,她那个总板着脸的二叔说过:"商场如战场,最难得的是肯替你挡枪的队友。"可此刻她望着陆九卿越跑越远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比商场刺激多了——那傻子边跑边喊:"哎——江家的爷们儿!
银子在我这儿呢!
十车金叶子!"尾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进了黄尘里。
"苏小姐!"陈掌柜扯她袖子,"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苏怀瑾抹了把脸上的汗——不知是急的还是疼的。
她跟着茶农往林子里钻时,听见吕大夫在身后压低声音念:"小杨扶着王婶,大柱断后!"这大夫平时把脉都要数到三百下,此刻倒像换了个人。
山路上的碎石硌得她脚底生疼,她却笑了——前世她学过三十六计,背过SWOT分析,可哪有现在这活学活用带劲?
"砍树!"苏怀瑾突然停住。
她望着前方狭窄的山路,两边都是合抱粗的松树。
茶农们愣了愣,陈掌柜最先反应过来,抄起腰间的柴刀就往树上砍:"苏小姐是要堵路?"
"他们人多马快,咱们得拖时间。"苏怀瑾摸出帕子缠住脚踝,血珠很快渗了出来。
她看着陈掌柜砍树时扬起的木屑,想起前世在工地监工的日子——那时候她装成傻白甜,可看图纸比谁都快。"砍中间那棵!
树倒了能卡两边的石头!"
"轰——"
松树倒下的瞬间,山路上腾起一片尘土。
苏怀瑾听见追兵的骂声炸响:"哪个龟孙砍的树!"她拽着茶农往更深处跑,山风灌进领口,把她的额发吹得乱七八糟。
可还没跑出半里地,身后的马蹄声又近了——江家的人绕了小路。
"奶奶的!"陈掌柜啐了口,"这帮孙子对这山比我还熟!"
苏怀瑾的心跳声盖过了风声。
她数着追兵的马蹄——大概有十五骑,比他们的人多一倍。
茶匣在怀里硌得生疼,她突然想起陆九卿塞匣子时说的话:"要是走散了,就往鹰嘴崖跑,我在那儿等你。"鹰嘴崖...她记得那是陈掌柜说的"死路",崖下是湍流的溪水。
"苏小姐!"吕大夫突然拽住她。
他的眼镜片上蒙了层灰,平时梳得整齐的胡子翘了两根:"我有个办法。"他指了指山脚下的溪流,"溪水能通到陈掌柜的茶园后坡。
咱们分拨人把核心茶样绑在木排上,顺流走。
虽然慢,但马蹄追不上水!"
苏怀瑾眼睛一亮。
她前世看过《荒野求生》,可这古代版"漂流记"更刺激。"大柱带五个人跟吕大夫去绑木排!"她扯下头上的银簪,"用这个当记号,到了茶园找陈婶,她认得我这簪子。"
"那你呢?"陈掌柜急了。
"我引开他们。"苏怀瑾把茶匣塞进吕大夫怀里,"这里面的策子比茶样还金贵,必须送到。"她转身往反方向跑,听见陈掌柜在身后喊:"苏小姐!
你脚踝——"
回答他的是追兵的吆喝:"那女的往东边跑了!追!"
月光被云层撕成碎片时,苏怀瑾的鞋底早磨破了。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声,还有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
鹰嘴崖的轮廓终于在眼前浮现,崖边的野草被风刮得东倒西歪。
她扶着块石头站定,往下看——溪水在崖下翻着白浪,像条发光的蛇。
"抓住她!"
为首的骑手挥着马鞭冲过来,刀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苏怀瑾退到崖边,山风掀起她的裙角,吹得她几乎站不稳。
她望着深不见底的崖底,突然想起陆九卿说的"等会儿请我吃糖瓜"——那傻子最爱镇东头王婆的糖瓜,甜得齁嗓子。
要是她今天栽这儿,谁给他买糖瓜?
"苏小姐!"
熟悉的吆喝声混着烟火气炸响。
苏怀瑾抬头,看见陆九卿举着火把站在对面崖壁上,身后是陈掌柜和几个茶农。
他手里的烟雾弹"砰"地炸开,黄烟里隐约能看见他咧开的笑:"快跳过来!
我接着呢!"
追兵的马队在十米外刹住,马蹄扬起的尘土迷了骑手的眼。
苏怀瑾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半步——这姿势像极了前世她学过的跨栏起跑。"陆九卿你要是接不住——"她喊,话音未落就纵身跃出。
风灌进耳朵里,她看见陆九卿的瞳孔骤缩,看见他伸手时颤抖的指尖,看见他腰间挂着的糖瓜袋子——原来他早备好了。
"抓住了!"
陆九卿的手掌扣住她手腕时,苏怀瑾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的掌心有常年制茶留下的薄茧,磨得她手腕生疼,却比任何护具都让人安心。"祖宗。"他喘着气把她拽上来,糖瓜袋子在两人中间晃悠,"你这是学的飞檐走壁?"
"学的是孤注一掷。"苏怀瑾笑着捶他肩膀,眼角却有些发烫。
她转头看向崖下,溪流里隐约能看见几个木排的影子——吕大夫的计策成了。
远处传来追兵的喊叫声,混着马匹的嘶鸣。
陆九卿扯下外袍裹住她,发梢还炸成小刺猬:"陈掌柜的老茶窖够藏三车货,咱们先撤——"
"等等。"苏怀瑾突然拽住他。
她望着东边的山坳,那里有火光在移动——不是他们的人。
陆九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容慢慢收了。
他摸出怀里的茶样匣子,递给她:"走。"
山风卷着松针香掠过两人,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
苏怀瑾攥紧茶匣,跟着陆九卿往茶园方向跑——这一回,她不仅要护下茶样,还要让那些想踩她的人,尝尝被反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