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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马车在第三道山梁就卡了壳——车轴被凸起的岩石硌得发出哀鸣，陆九卿跳下车检查时，裤脚沾了半片带刺的野荆条。
苏怀瑾扶着车辕往下看，只见脚下的路像被刀削过的脊背，碎石子混着未化的积雪，踩上去首打滑。
“要不把马卸了，咱们徒步？”陆九卿拍掉裤腿的刺，哈着白气搓手，“我背你？”
苏怀瑾踢了踢脚边的碎石：“你背我能走多远？”
“三、三里？”陆九卿挠头，“不过我可以换着花样背——公主抱、骑马跨、扛麻袋……”
“闭嘴。”苏怀瑾拽过他肩上的包裹，“走慢些就是。”
两人踩着碎石往深山挪，陆九卿的布鞋没走半里就浸了雪水，他倒吸着凉气蹦跶：“早知道该穿我爹那双牛皮靴，底儿厚得能踢野猪！”
“你爹要是知道你拿他的宝贝靴子踢野猪，能把你吊在茶房梁上晒成干。”苏怀瑾憋着笑，余光瞥见他冻得发红的耳尖，默默把自己的手套塞过去。
陆九卿一怔，指尖在手套里蜷了蜷，突然弯腰抓起把雪抹在脸上：“热、热得慌！苏小姐你看我像不像刚出炉的糖炒栗子？”
苏怀瑾没接话，低头盯着脚下。
风裹着松针的清香灌进领口，她摸了摸怀里的星图残卷，螺旋纹的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这是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说苏家的秘密全在“南山古茶”里。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头顶的云突然沉下来，像块浸了墨的棉絮，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噼啪作响。
陆九卿拽着苏怀瑾往旁边躲，脚下一滑，两人摔进半人高的灌木丛。
“我就说该看黄历！”陆九卿吐掉嘴里的草叶，把苏怀瑾往怀里拢，“上个月我给茶行算开张吉日，刘半仙说今日不宜远行——”
“先找地方避雨！”苏怀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瞥见百米外有座灰扑扑的木屋，门楣挂着半片缺角的兽皮，风一吹扑棱棱响。
两人连滚带爬冲过去时，泥石流的轰鸣己经从后山压过来。
陆九卿踹开半掩的木门，把苏怀瑾推进去的瞬间，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轰”地砸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溅起的泥点糊了半面墙。
“活、活下来了？”陆九卿靠在门板上喘气，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青石板上，“苏小姐你掐我一把，我觉得我在做梦。”
苏怀瑾没理他，目光落在木屋角落——柴堆旁坐着个戴毡帽的老头，正蹲在火塘边拨弄树枝，铜烟杆在手里转得溜圆。
“俩娃子命硬。”老头头也不抬，粗粝的手指夹起块炭丢进火里，“这雨一下，山梁子要塌半边。”
陆九卿立刻堆起笑：“大爷您早就在这儿？我咋没瞅见——”
“我在补篱笆。”老头终于抬头，脸上的皱纹像晒干的橘子皮，“听见外头动静，就知道有人要往我这破屋钻。”他指了指墙角的陶壶，“喝碗热粥，驱驱寒气。”
苏怀瑾这才闻到混着松木香的米香。
她脱了湿外衣，坐在火塘边捧起陶碗，粥里掺了野枣，甜得舌头都发颤。
老头的目光扫过她怀里的包裹，突然开口：“你们进山，可是找茶？”
苏怀瑾手一抖，粥泼在袖口。
“我眼不花。”老头敲了敲烟杆，“你们身上有茶青味儿——比村头老李家的茶浓，像……像我年轻时在北坡见的野茶树。”
陆九卿凑过来：“大爷您知道那茶树？”
“知道。”老头往火里添了把柴，火星子“噼啪”炸开，“北坡有片林子，树叶子边缘七道棱，根底下不长旁的草。早些年我跟着老猎人去过，可那儿有狼，还有……”他压低声音，“上个月村里来了几个外乡人，背着铁锨，大晚上往林子里钻，我瞅见他们腰里别着刀。”
苏怀瑾的指甲掐进掌心。
星图残卷里的“星纹为引”突然在脑海里炸开——那些外乡人，怕不是也冲着古茶树来的？
“大爷，那林子怎么走？”她声音发紧。
老头眯眼：“明儿雨停了，我给你们画条道。但先说好——”他盯着两人湿漉漉的鞋尖，“这山不是戏台子，摔一跤能要人命。”
第二日雨过天晴，山雾像白纱绕在树腰。
苏怀瑾裹着老猎户给的粗布斗篷，跟着陆九卿往林子里走。
露水打湿了裤脚，她盯着老头画的歪扭地图，突然脚下一滑——碎石子在鞋底滚动，她整个人往旁边栽去。
“小心！”陆九卿扑过来，却只抓住了她的衣袖。
苏怀瑾摔进旁边的荆棘丛，脚踝像被火烫了似的疼，低头一看，肿得比馒头还高。
“我就说该带护膝！”陆九卿蹲下来检查她的伤，手都在抖，“我、我背你回去找大夫——”
“别慌。”苏怀瑾吸着冷气扯他袖子，“听，有人过来了。”
林子里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扎着麻花辫的山民少女从坡上跑下来，蓝布裙角沾着草屑：“你们是住在张爷爷家的外乡人吧？我叫小翠，刚去后山采草药，见你们倒这儿了！”
她蹲下来，手指轻轻按了按苏怀瑾的脚踝：“没断，就是扭了。我娘会治伤，跟我回村吧！”
陆九卿像抓住救命稻草，把苏怀瑾打横抱起来：“我来我来！苏小姐你要是疼就咬我——”
“闭嘴。”苏怀瑾耳尖发红，却没推开他。
小翠的家在村东头，土墙上挂着晒干的野菊。
小翠娘捏着苏怀瑾的脚踝推拿时，她疼得首吸气，陆九卿在旁边急得转圈，撞翻了竹凳都没察觉。
“歇三天就能走。”小翠娘擦了擦手，“不过得忌口，别吃发物。”
“知道了知道了！”陆九卿忙不迭点头，“我这就去村头买鸡蛋，再称二斤排骨——”
“陆公子！”苏怀瑾喊住他，“别买太多，我们……”
“我乐意！”陆九卿梗着脖子往外跑，“谁让我没看住你摔了？我、我还能买糖瓜！李婶家的糖瓜可甜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小翠蹲在炕边给苏怀瑾换草药：“陆公子人真好，像我哥。”
苏怀瑾望着被风吹得晃动的窗纸，突然问：“小翠，你说北坡的茶树林，每年春天是不是有外乡客商来？”
“对啊！”小翠眼睛一亮，“去年有个陈掌柜，收茶给的银钱比别人多一倍！就是……”她压低声音，“他说茶行在城里，可我没见他带伙计，就一个人背着竹篓来。”
苏怀瑾心头一动。
她在现代学过市场营销，知道古茶要打开销路，得找可靠的渠道商。
“小翠，能帮我问问陈掌柜今年来不来？”她拉住小翠的手，“我想跟他谈谈合作。”
“这有啥难的！”小翠拍着胸脯，“明儿我去河边洗衣裳，顺道去王婶家问——她儿子在镇上当跑腿的，啥消息都知道！”
第三天傍晚，炊烟刚在村口冒头，小翠就踹开了门。
她脸上沾着泥点，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找着了！陈掌柜这月十五来收茶，住在镇西头的悦来客栈！”
苏怀瑾撑着炕桌坐起来，眼睛发亮：“太好了！小翠你帮我写封信，就说……”
“苏小姐！”门帘“唰”地被掀开，陆九卿喘着粗气冲进来，发梢还滴着水，“咱们住的木屋被翻了！我刚去取东西，被子被撕成条，包袱里的药粉撒了一地——”
苏怀瑾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摸向枕头底下的星图残卷，触手一片冰凉——不知何时，残卷的位置被压出个浅坑。
“是那些外乡人。”她咬着嘴唇站起来，脚踝的疼突然变得很轻，“他们等不及了。”
陆九卿盯着她发白的指尖，突然弯腰把她打横抱起：“我背你。咱们今晚就走，去镇西头找陈掌柜——”
“好。”苏怀瑾把残卷塞进他衣襟，“但得绕后山那条小路。”
窗外，山风卷着松涛声涌进来。
小翠攥着纸条站在门边，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突然想起张爷爷昨天说的话：“这山啊，从来不是最险的。”
而此刻，苏怀瑾贴在陆九卿后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终于明白——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