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三层雅间的鎏金宫灯映得人脸上都浮着层暖光,苏怀瑾捏着翡翠镶金的手炉,袖口绣的并蒂莲擦过紫檀圆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偷眼瞥向斜对面的陆九卿——这位“吴员外”正翘着二郎腿啃核桃,枣红大氅滑到肩头,活像个刚从赌场滚出来的阔少,哪有半分制茶师的稳重?
“苏夫人,”陆九卿突然用核桃壳敲了敲她腕子,压低的声音里藏着笑,“您这金步摇晃得我眼晕,莫不是想让全楼都知道咱们是冒牌的?”
苏怀瑾反手将手炉塞进他怀里:“吴员外若是嫌吵,不如去后堂帮赵掌柜算算盘?上回在绣坊,是谁说‘富商就得有富商的派头’?”她指尖悄悄勾了勾鬓边的东珠,这可是从苏府库房顺来的“压箱底货”——要演富商太太,总得有几样能镇住场子的行头。
正说着,楼下传来铜锣轻响。
赵掌柜踩着千层底晃上楼来,青缎马褂上绣着松鹤延年,笑起来时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苍蝇:“各位爷、太太,今夜头件宝贝——”他拍了拍身后的红漆木盒,“是前明画家徐渭的山水小品,笔墨那叫一个——”
“赵掌柜,”角落里传来一声冷笑,“莫要拿这些俗物耽搁时间。”
众人循声望去,江云鹤正斜倚在贵宾席的金丝楠木椅上,玄色暗纹锦袍裹着发福的身子,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他漫不经心着茶盏:“咱们今晚是来瞧‘宝贝’的,不是来听你说评书的。”
苏怀瑾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这老狐狸果然沉不住气——孙先生说过,江云鹤要借拍卖会引“大鱼”上钩,而他们要钓的“鱼”,正是藏在残片里的秘密。
她垂眸盯着自己腕间的翡翠镯子,镯子内侧刻着个极小的“苏”字,是她用现代刻刀连夜雕的记号,关键时刻能当筹码使。
“江老爷说的是,说的是!”赵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朝后堂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厮抬着檀木托盘上来,红绸掀开的刹那,苏怀瑾的呼吸险些停滞——那半幅残卷边缘的纹路,和青云山悬崖上的刻痕简首如出一辙!
“这是……”她低声唤陆九卿,话音被赵掌柜的吆喝盖了去:“此乃前朝星图残卷,据说是观星阁的镇阁之宝!起拍价——三千两!”
“三千两?”有人倒抽冷气。
苏怀瑾却注意到江云鹤的手指在桌沿敲了两下,那是摩斯密码里“开始”的信号。
果然,下一秒江云鹤的管家就举了号牌:“五千两!”
“六千。”苏怀瑾举起茶盏,盏沿的金漆在烛光下晃了晃——这是她和陆九卿约好的暗号。
陆九卿立刻把算盘推到她面前,算盘珠上沾着点茶粉,凑近了能闻到龙井的清香——那是他方才用茶粉调的“隐形墨水”,数字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江家最多出到一万二。”
“八千。”江云鹤的管家挑眉。
“九千。”苏怀瑾的声音甜得像蜜。
“一万!”管家的脸绷成了苦瓜。
苏怀瑾捏着算盘的手顿了顿,陆九卿的鞋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绣鞋——三下,是“再加”的信号。
她清了清嗓子:“一万一千。”
满座哗然。
江云鹤终于首起身子,眯着眼睛打量她:“苏小姐这是要跟江某抢东西?”
苏怀瑾歪头笑:“江老爷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替我家吴员外添个乐子。再说了——”她晃了晃手里的茶盏,“这残卷上的纹路,倒让我想起上个月在青云山见到的壁画,江老爷没去过青云山吧?”
江云鹤的太阳穴跳了跳。
苏怀瑾眼尖地看见他捏着茶盏的指节发白——这老狐狸果然知道青云山的秘密!
她乘胜追击:“一万二千。”
“啪!”江云鹤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溅出的茶水在桌布上晕开个深褐色的圆:“一万三千!”
陆九卿突然凑过来,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他急了。”
苏怀瑾差点笑出声。
她知道江云鹤的底线——孙先生说过,主使者只给了他一万五千两的死限。
她指尖在算盘上拨了拨,故意拖长声音:“一万西千——”
“成交!”赵掌柜的惊堂木拍得山响,“苏夫人一万西千两,拍下首幅残卷!”
江云鹤的脸涨得通红,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蛤蟆。
他猛地站起来,锦袍下摆扫翻了茶盏:“苏小姐好手段!”说罢甩袖下楼,管家慌慌张张追了上去。
“这就急了?”陆九卿捡起地上的核桃壳,“我还准备用茶饼当暗器呢。”
苏怀瑾白了他一眼,却悄悄把残卷塞进怀里。
那卷纸还有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应该是刚从某处密室取出来的。
她摸了摸卷角的符号——三个螺旋纹,两个交叉线,和孙先生给的半幅正好能拼成个完整的星图。
拍卖会散场时己近子时。
苏怀瑾裹着斗篷走在巷子里,靴底踩着青石板上的薄霜,发出细碎的声响。
陆九卿提着灯笼跟在后面,灯笼上“吴记茶行”的字样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方才江云鹤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你猜他会不会——”
“嘘。”苏怀瑾突然停步。
前方转角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姐姐可算出来了,妹妹等得脚都凉了。”
沈玉环从阴影里走出来,月白狐裘上沾着夜露,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颤。
她手里捧着个锦盒,盒盖掀开条缝,能看见里面躺着块墨玉:“听说姐姐拍下了星图残卷?妹妹这儿有块祖传的墨玉,和残卷倒是相配。”
苏怀瑾盯着她手里的锦盒——墨玉表面刻着和残卷一样的螺旋纹。
她突然笑了:“沈妹妹的消息倒比我还灵通。不过这墨玉……”她指尖轻轻划过玉面,“倒像是青云山后洞的石头,妹妹什么时候去的?”
沈玉环的笑容僵在脸上。
陆九卿适时上前一步,把灯笼往她跟前凑了凑:“沈姑娘夜里出门,不怕遇着野猫?我茶行里有驱邪的艾草包,送你两个?”
沈玉环咬了咬嘴唇,突然把锦盒塞给苏怀瑾:“姐姐若是不喜欢,就当妹妹送的见面礼。”说罢转身就走,狐裘扫过墙根的积雪,留下一行细碎的脚印。
“她这是唱的哪出?”陆九卿望着她的背影皱眉。
苏怀瑾捏着锦盒的手紧了紧:“试探。她想知道我到底查到了多少。”她掀开盒盖,墨玉下压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子时三刻,西市破庙。”
陆九卿凑过来看:“这是……”
“沈玉环的贴身丫鬟小桃的字。”苏怀瑾把纸条塞进袖中,“她上次在绣坊被我救过,看来是想通风报信。”
两人加快脚步往安全屋走。
那是间藏在染坊后的小阁楼,窗台上摆着陆九卿特意种的薄荷——这是他们约定的“安全暗号”。
推开门时,炭盆里的火还旺着,桌上摆着苏怀瑾爱吃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
“先吃块糕。”陆九卿把斗篷挂在衣架上,“我去查查沈玉环的行踪。”
苏怀瑾却没动。
她展开刚拍下的残卷,借着烛火仔细查看——符号排列的规律竟和现代的地图坐标有些相似!
她掏出孙先生给的半幅,拼在一起,两个螺旋纹正好连成个箭头,指向“城南”方向。
“陆九卿!”她喊了一声,抬头却见他站在窗边,脸色凝重:“方才我让茶行的伙计盯着沈玉环,她刚派了三个护院跟着咱们。”
苏怀瑾的手指在残卷上顿住:“看来他们等不及了。”
“怕什么?”陆九卿从茶篓里摸出块茶饼,“大不了用这饼砸他们——我新制的普洱,砸人可疼了。”
苏怀瑾被他逗笑了,刚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梆子声。
更夫的声音远远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小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方老板派陈叔送东西来,说是急事!”
苏怀瑾和陆九卿对视一眼。
她打开门,陈叔递来个朱漆木匣,匣盖上的红绸还沾着夜露,封条上的朱砂印子新鲜得能蹭到手背。
“方老板说,”陈叔抹了把脸上的雪,“这东西得您亲自看。”
陆九卿关上门,把木匣放在桌上。
苏怀瑾刚要掀开盖子,突然顿住——匣缝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角,纸上的字迹,和孙先生书房里的星图手稿一模一样。
窗外的雪下得更紧了,风卷着雪花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陆九卿倒了两杯热茶,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的眉眼。
“看来,”苏怀瑾捏着木匣的手微微发颤,“我们离真相,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