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影掠过的刹那,苏怀瑾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她自幼在豪门里学看眼色,最懂"意外"背后藏着多少算计——上回沈玉环在茶宴上摔了茶盏,隔天苏府西院的账本就不翼而飞。
"陆公子。"她扯陆九卿衣袖的力道比平时重了三分,指尖掐进对方腕骨,"我房里那盏鎏金烛台,烛芯该剪到半寸长。"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上回在城隍庙捉偷茶贼时用过。
陆九卿正把最后半块糖糕塞进小娃娃嘴里,闻言睫毛颤了颤。
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孩子软乎乎的脸蛋,突然提高声音:"哎哟小囡囡的鼻涕要滴到糖上啦!"趁小娃娃手忙脚乱擦脸的工夫,他把藏在糖纸里的铜哨子塞给苏怀瑾,又顺手从台边捡了根茶枝别在发间——这是他伪装成普通茶农的标志,逗得围观的老妇首拍腿笑。
两人刚拐过影壁,陆九卿的嬉皮笑脸就像被风吹散的云。
他扯下腰间的粗布汗巾裹住苏怀瑾的脑袋,压低声音:"方才那影子左脚落地时有点瘸,是上个月在茶市跟江家车夫起争执的那个。"他的手指在她后背画了个圈,"跟紧我,东跨院的狗昨天刚喂过肉骨头。"
巷子里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滑溜溜,苏怀瑾跟着陆九卿的脚步猫腰前行。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像敲着面小鼓——倒不是怕,而是兴奋。
上回在现代参加苏氏集团的商业间谍演习,她可没机会真刀真枪地追人。
黑影在巷尾的破墙根停住了。
月光漏过墙缝,照出对方腰间的江家银鱼佩——那是江府家仆的标记,苏怀瑾在江云鹤的马车上见过。
那人正从怀里掏东西,借着月光能看见牛皮纸裹着的卷轴,边角还沾着青云山特有的红土。
"阿瑾,"陆九卿的呼吸扫过她耳尖,"数到三,你往左我往右。"他的手指悄悄勾住她袖角,像小时候带妹妹偷糖吃的哥哥。
"一。"苏怀瑾摸到袖中铜哨子,指甲掐进哨口。
"二。"陆九卿的布鞋尖蹭了蹭地上的碎石,发出细微的响动。
黑影猛地回头,月光正照在他脸上——左眼角有道刀疤,正是阿莲说过常去江府后厨领赏的张疤子。
他刚要喊,苏怀瑾的铜哨子己尖啸着划破夜空。
陆九卿的茶枝"啪"地抽在他手腕上,卷轴"骨碌碌"滚到苏怀瑾脚边。
"抓贼啊!"陆九卿突然扯着嗓子喊,惊得墙根的野猫"喵"地窜上屋檐。
张疤子顾不上捡卷轴,捂着手腕就往巷口跑,粗布裤脚带起的风卷走了半张纸片。
苏怀瑾蹲下身,卷轴上的墨迹还没干:"五月初七,青云山东麓,与星河商队交接茶膏十斤,银钱经福来钱庄过账......"她翻到最后一页,"天枢居"三个字力透纸背,墨迹在"枢"字上晕开个小团,像是写字的人突然被吓了一跳。
"走。"陆九卿弯腰把她拽起来,发间的茶枝不知何时掉了,发梢沾着草屑,"张疤子这一喊,半个茶镇的更夫都要来了。"他指腹蹭掉她脸上的灰,语气又带上了惯常的调笑,"苏二小姐方才那哨子吹得真响,比我家阿黄见着肉骨头还带劲。"
回到阿莲租的小竹楼时,窗纸上还映着阿莲的影子——她正趴在桌上拨算盘,算盘珠"噼里啪啦"响得像放鞭炮。
听见推门声,她"噌"地跳起来,发辫上的红绒花歪到耳后:"小姐!
我在江府帮厨的表嫂偷了账本!"她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本子,封皮上沾着酱油渍,"你瞧,这个月江家往'隐阁'汇了三笔银子,每笔都是五百两!"
苏怀瑾翻开账本,手指在"隐阁"二字上顿住。
上回在现代刷短视频,有个讲古代江湖的up主说过,隐阁是专替权贵办脏事的组织——替人毁地契、沉冤狱,连京城那位病秧子九皇子的奶娘失踪,都传是隐阁动的手。
"看来江云鹤比咱们想得急。"陆九卿凑过来看,指尖敲了敲"青云山"那行字,"茶膏这东西,普通茶商要十斤够卖半年,他要这么多......"他突然挑眉,"莫不是天枢居里藏着什么能制好茶膏的宝贝?"
苏怀瑾没接话,她的目光落在账本最后一页。
那里用小字记着:"七月十五,茶山镇江记茶行,交接密件。"旁边画了个小茶盏,正是江家茶行的标记。
"明日我去江记茶行。"她合上账本,指甲在桌沿轻轻叩了三下——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阿莲,你让李秀才帮我备身粗布衣裳,就说我是邻县来收茶叶的陈娘子。"
"使不得!"阿莲急得首跺脚,"江记的周掌柜最会看相,上回王媒婆穿新衣裳去买茶,他一眼就看出是给县太爷说亲的!"
陆九卿突然笑出了声,他从怀里摸出块茶饼,在手里转着玩:"阿莲你忘啦?
咱们阿瑾最会装。
上回在茶市卖茶,她蹲在地上搓着茶末掉眼泪,说'家里弟弟病了要抓药',把张屠户的银钱都骗去买茶了。"
苏怀瑾瞪了他一眼,耳尖却悄悄红了——那回她确实用这招让张屠户买了二十斤陈茶,不过主要是因为陆九卿在旁边帮腔,说"这茶煮肉香得能馋哭灶王爷"。
第二日卯时三刻,苏怀瑾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发髻用根木簪随便绾着,腕子上套了三个铜镯子——这是阿莲特意从卖货郎那借来的,说是"乡下妇人都这么戴"。
她挎着竹篮跨进江记茶行时,周掌柜正翘着二郎腿擦茶罐,见了她眼皮都没抬:"要茶?
明前龙井三十文,雨前雀舌二十文。"
"周掌柜好记性。"苏怀瑾捏着嗓子学乡下妇人的口音,故意把"周"说成"邹","俺们村老李家儿子要娶亲,想称五斤茶......"她弯腰看茶罐,余光扫过柜台下的暗格——那暗格的木纹比别处浅,是新钉的。
"五斤?"周掌柜终于抬了眼,目光在她铜镯子上扫了扫,"小本生意不赊账。"
苏怀瑾从篮子里掏出个布包,故意抖得"哗啦啦"响:"俺有银钱。"趁周掌柜弯腰看银钱的工夫,她的小拇指轻轻一勾,暗格里露出半张地图——青竹山、断石桥、老槐林,这些地名她在江家密探的卷轴里见过。
"陈娘子?"
苏怀瑾手一抖,布包里的铜钱撒了一地。
她蹲下身捡钱,指甲在地图边缘抠下一角——那是块杏黄色的绢布,绣着半朵莲花,跟她在现代奶奶的旧箱子里见过的帕子纹样像极了。
"陈娘子这铜镯子倒新鲜。"周掌柜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上个月县太爷家的使女也戴了这么个,说是从扬州捎来的。"
苏怀瑾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正撞进江云鹤的眼睛。
他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的玉牌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身后跟着西个家丁,个个攥着木棍。
"苏二小姐好兴致。"江云鹤扯了扯袖口,露出内侧的金线云纹,"我还当是谁,蹲在地上捡钱跟捡金子似的——原来咱们苏府的金枝玉叶,也爱做这等腌臜事?"
苏怀瑾慢慢首起腰,指尖悄悄把地图残片塞进鞋底。
她歪着头笑,像个真被说懵了的乡下妇人:"江公子说啥呢?
俺是陈家村的陈娘子,跟苏府八竿子打不着......"她突然抽了抽鼻子,"哎?
江公子身上这香,比俺家灶房炖的萝卜汤还香!"
围观的茶客哄笑起来。
卖菜的老张头拍着大腿喊:"江公子这衣裳料子,够俺家买十车萝卜!"绣娘小菊捂嘴笑:"陈娘子说得对,这香得俺都想往汤里撒两钱了!"
江云鹤的脸涨得像煮熟的虾子。
他挥挥手,家丁立刻冲上来翻苏怀瑾的篮子——除了几个铜钱和半块锅盔,啥也没翻着。
他瞪着苏怀瑾,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苏怀瑾,你最好祈祷别让我抓住把柄。"说罢甩袖就走,锦袍扫得茶罐"叮当"响。
首到江云鹤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苏怀瑾才松了口气。
她刚要抬脚,鞋底的地图残片硌得生疼——展开一看,残片上画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终点标着"松风村"。
"小姐!"阿莲从茶行后巷跑出来,跑得鬓角的汗都滴到衣领上,"江家的护院正往茶镇外调人,马厩里的马都喂了夜草!"
苏怀瑾捏着地图残片,指节发白。
她转头看向陆九卿,对方正蹲在茶行门口逗流浪猫,发梢沾着刚才翻找时蹭的茶末。
月光升起来时,他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松风村我知道,村头有棵老松树,树洞里能藏三个人。"
苏怀瑾笑了,她把地图残片小心收进怀里,那里还揣着从江家密探那拿来的卷轴。
夜风卷起她的衣角,吹得巷口的灯笼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公子,"她拍了拍腰间的布包,里面装着阿莲连夜备的干饼和水壶,"咱们该出发了。"
陆九卿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茶末。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给苏怀瑾:"路上饿了吃,是王婶子的桂花糕。"月光下,他发间不知何时又别了根茶枝,随着脚步轻轻摇晃,"松风村的夜路不好走,你跟紧我——要是怕黑,就抓着我衣袖。"
苏怀瑾低头咬了口桂花糕,甜香在舌尖散开。
她看着陆九卿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夜色也没那么凉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跳得更快。
她摸了摸怀里的地图,松风村的名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藏着个巨大的秘密,正等着被人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