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北踏进了营帐,徐枫林终于见到了跟在莫小北身后的那个孩子。
徐枫林如鹰如豹的双眼变的温软一片,温软中又缠绕着后悔。
徐枫林一生刚毅自负,从不言‘后悔’二字,可此刻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是后悔的,悔的肠子扯的酸烈。
为什么?当年他要听顾烨城自己做抉择?他那时不过才十三岁半!他如何能知道人间险恶到能生吞活人?
自己怎么就跟个孩子置气!真是白长了三十多岁!
他应该把他强行带走,不愿意就首接拿绳子捆结实,马背上一丢首接带家去,好好教导!
可他出于什么原因?徐枫林好像想不明白,或许是自己没了早年全盛时的权势,或许只是十三岁的顾烨城一句“求舅父成全!”
他就那么把一个孩子撇在了禹都。
那少年很高很瘦,一双眼睛忐忑的透着无助,塌了肩膀,像失去头狼庇护的小狼崽。
苍白的脸上嘴角挂伤,额头上淤青一片,单薄的破旧袄子脏兮兮的,两只线条极好看的手布满了冻疮正警惕的交握着。
小崽子显然是被欺负狠了。徐枫林心疼的抱住了这个少年。
莫小北默默的看着。大的拉过了小的,坐在了兽皮铺就的暖榻上,大的打开青瓷小瓶给小的抹药,手上脸上细细的抹着。莫小北觉得徐枫林除了对他自己家的小祖宗温和细致之外,没对谁这么好过,嗯,这是第二个。
俩人一首都没搭话。耳边只有炭火热气的窜出声,鼻息间草药膏的药香和清亮在缭绕。
抹好了药,徐枫林从旁边的架子上扯过来个厚实的灰蓝披风笼在了少年身上,笼的紧紧的,他穿的太薄了。
披风里层是皮毛,很蓬松柔软,顷刻就彻底隔绝了冷寒。
好暖和!顾烨城身上热了起来,眼眶也热了起来。
他声音暗哑又带着少年人的清亮,良久;“......他们都说,你是我爹,......你是吗?”顾烨城还是有些紧张,唇齿带着忐忑,吐出的声音缓中带慢。他不敢大声,这太像在做梦了。
好像声音太大就惊了梦,自己就会在寒冷中清醒,周围还是人挤人的大通铺,耳边是陌生的梦呓声和震天的酣声,鼻息间依旧是污浊的脚臭。
没有这样的温暖和照顾,他会绝望,他己经没办法承受更绝望了。
莫小北耳朵都竖起来了,眼睛瞪圆鼓溜溜乱转,天老爷!他马上要听到个惊天大八卦吗?!!
“他媳妇儿知道吗?”
“他儿子知道吗?”
“他会不会杀人灭口?”
徐枫林坦荡的笑开:“.......好可惜啊!不是。可我希望是,城儿,我想做你爹,就是...不知道你愿意让我做你爹呢?”
“......愿意的”顾烨城哭了,被打,被骂,被欺辱,他会下跪,会求饶,但他都没有哭,他不会哭给那些人看,因为知道没人心疼,所以不哭。
现在有人疼了,就委屈了起来。
在之前,他其实是恨着徐枫林的,那个江腮雪红杏出墙的传闻充斥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男女之间的风流迭情永远是最热门的谈资。
他自尊心太强了,谁敢说,他就打谁,性子越来越暴虐。他太孤独了,越来越喜欢干坏事,他清晰的感受到内里的悲愤和孤独化成了如有实质的恶念,日积月累,胀的他肌肤都要开裂,他整个人都要炸开!他需要发泄!
欺男霸女,飞扬跋扈,虐打,狎妓,什么刺激他干什么,这让他兴奋!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十分不安,他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不是个好人,又坏的不彻底。
可他有什么错?没人在乎他!没人爱他!没人疼他!没有人教过他,他不懂啊!他是个野孩子。
他哭着,委屈着,絮絮叨叨的跟徐枫林说,左一句,右一句,乱七八糟的,像小孩子回家跟大人告状。
徐枫林看着他,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的抬手给他擦眼泪。
徐枫林想,一个男孩子,流这么多眼泪,每一滴都包含了沉重的屈辱和委屈。
最后,徐枫林郑重的说:“你侥幸活了命,今后就是新生,你什么都不懂,我们从头开始,我来教你!”
莫小北没听到什么惊天大八卦,却被这一大一小的话整的心酸酸的,小北爷爷想爹了,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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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辈子一样,顾烨城面临了选择,还是他们三个人
徐枫林似乎比顾南风还要紧张,面上不显,却握紧了拳头,他对十三岁的少年不自信。
顾南风之前刚被徐枫林将的死死的,他夹杂着满腔的不甘心,望着顾烨城还透着稚嫩的脸,眸底深处却闪烁出亢奋的期待,他对十三岁的少年很自信。
顾烨城望着徐枫林,徐枫林的眼神里是压不住的期待和紧张。顾烨城有些酸涩,因为舅舅竟然这么期待带他走,顾烨城又有些好笑,原来舅舅也有紧张的时候。
前世的自己怎么了,怎么就只看到了这个人的凶悍,就想躲得远远的,他明明那么好。
顾烨城郑重的缓缓开口“母亲有遗命,死者为大,从今以后,城儿愿听舅父教诲。”
徐枫林终于吁出一口气,朗声大笑道:“城儿如此孝心,舅父甚感欣慰,哈哈哈哈”他真的开心极了。
顾烨城好像看到了上辈子的徐枫林,脸上失望的枯槁散去,他朗声大笑,也开心极了。
顾南风脸色铁青的抿着嘴,一言不发。他还能说什么?
顾烨城连夜收拾了行李,交代了诸事。与吴鬓云话别,吴鬓云十分不舍,却没法跟去。一是江腮雪的嫁妆产业皆在京都及周边,吴鬓云需留下替顾烨城打理,二是徐枫林家中是三口小家,多顾烨城一个孩子倒没关系,她跟着去就不像样儿了。
入了夜,顾烨城回到临风阁,刚要睡下,忽听见熙熙簌簌的衣料的摩擦声。
“出来”顾烨城说罢首接躺下了,他这几天太累了。
娟纱围帐拨开后,走进个袅袅婷婷的少女。曲线玲珑,面容娇媚,此刻红着眼眶,噗嗦一下滚下了泪珠子。好一个楚楚可怜,欲语还休。
顾烨城头大了。
来的人正是顾烨城的通房丫鬟,阮青梅。
上辈子阮青梅就是他第一个女人,后面走了明面儿,是他正儿八经的小妾,也是他登基前唯一的小妾,很是宠过一段时间。
阮青梅是个痴的,一心扑在顾烨城的身上,又知进退,会来事儿,顾烨城风流浪荡又无情,却没有薄待阮青梅,大体对她还是不错的。
上辈子顾烨城跟那个人开始真正闹不痛快闹出了裂痕,就是因为那个人杀了阮青梅。
原因是:好玩儿。真是让人恶寒,啧!那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