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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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冲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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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谁来言说夜晚
作者:
金十四钗
本章字数:
14362
更新时间:
2025-05-22

直到周一早晨,闫立群的尸体才被前来上班的一位交通运输局的科员发现。他迅速地报了警,而湄州市局也立即出警了。

这一年,天网系统还未在粤东省内完全覆盖,交通运输局的大楼内部有监控,但周边的马路上就没有了。从调取的监控录像上看,当夜整栋大楼里只有闫局长一个人,他一个人用钥匙打开了上锁的大门,又一个人上了顶楼的天台。询问当夜值班的门卫大爷,得到的回答也是如此,只有闫局长一个人趁夜来过单位。

“可能是大桥事故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所以跳楼了。”身为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杨曦也到了现场,他查到坠楼当晚闫立群还给孙淼打过一个电话,便问他:“孙处长,闫局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些什么?”

“闫局的压力确实大,那套没起到作用的防撞系统是他属意引进的,大桥平时的养护维修工作也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孙淼当然不可能承认闫局长在电话里命他杀人。这人死得太是时候了,比起在最高检的眼皮子底下杀掉一位检察官,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更妥当,更简单。孙淼撒完这个谎,又幽幽地问出一个问题,“杨队,您说闫局有没有可能是畏罪自杀呢?”

答案当然是不排除这种可能。

就连闫立群的妻子也认可了“自杀”的说法,并急切地要求领回丈夫的遗体,及时进行火化安葬。

闫立群自杀的消息很快也传进了湄洲社院,传进了爱河大桥事故调查组的耳朵里。

“高楼、雨天、大楼内部有监控……”盛宁感到蹊跷。

去年颐江公馆的案子由检警联合承办,所以今年陆建荣的坠楼案他也一直在关注。闫立群的“自杀”与陆建荣的坠亡有太多相似之处,他决定回一趟洸州。

当然他此行也有私心。一来好向承办陆建荣案的蒋队长当面讨教这个案子,试着找出破案的关键点;二来母亲甘雪的生日就要到了。

这是母亲苏醒病愈之后,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头一顿团圆饭,盛宁想着,可以趁此机会,把蒋贺之正式介绍给家人认识。

台风“罗布”终于离境了,天见其明,覃剑宇主动当了一回司机,开车送他回了洸州。

回到洸州之后,盛宁没第一时间回检察院,而是直接去了公安局。为给对方一个惊喜,他事先没有联系蒋贺之,径自就找去了二大队的办公室——他在市局畅行惯了,也是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的。

可二大队的办公室里竟没一个人。盛宁疑惑着,又往别处寻去,结果在走廊里迎面撞上李飞,他便微笑着问他一声:“你们队长呢?”

然而李飞冷不防见到这位盛处长竟表现得十分尴尬,慌慌张张地将拿着一沓材料的手背到身后去了。这份尴尬跟过去那些管他叫“嫂子”的玩笑还不一样,是真的张惶,真的无措。盛宁目光敏锐,已经注意到了档案袋上的“颐江公馆”这几个字。他早知道旧案重启了,摊手就向对方索要资料,就跟当初帮助一大队追捕逃犯一样,检警素被外人认作“一家”,何况这件案子本就是两家一起承办的。

李飞却摇了摇头,摄于盛处长的气场,更张惶、更无措了。

盛宁看出对方有意避忌自己,于是问了一句:“难道现在颐江公馆的案子不由你们二大队负责了吗?”

“对对,已经移交给一大队了。”明明什么也没说,倒似什么都说了。话一出口,李飞就急得想抽自己嘴巴。

案子移交了出去,就表明二大队内有人得避嫌。盛宁当然也听懂了这里的话外之音,他得避嫌,二大队的蒋队长也得避嫌,那么嫌疑人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姐姐盛艺。

这个推测令人难以置信,盛宁兀自愣怔,直到听见背后有人靠近的声音,才慢慢转过了头——

迎面而来的人正是蒋贺之。两人静静对视半晌,面上都不见一点喜色,尤其是这位蒋队长,目光如同潮涌又很快平息,最后只残剩一丝歉疚的微澜,更令人不快与不安。差不多半分钟后,盛宁才开口道,今天我妈生日,一起回家吃饭吧。

晚上,盛家。桌上是又炒又烩的大席菜,五荤五素,五滋六味。窗外是渐渐降临洸州的夜,由淡转浓,阴晦如墨。

然而这顿难得的团圆餐是注定教人难咽了。

除了母亲甘雪,同桌而坐的还有姐姐盛艺和准姐夫沈司鸿,他们复合之后感情陡深,忙不迭地排婚期、订酒席,准备把喜事赶紧办了。

饭桌上的话题也起于这场婚礼,盛艺对弟弟说:“宁宁,要去试试你的礼服吗?你平时衣服也不多,不如趁这机会,去定制一套高档点的西服。”

“不用了,一年穿不了几次,何况我也没时间。”团圆的大好日子里,盛宁却一副罕见的消沉样儿。他一直没吃菜,用筷子挑拣着碗里的米粒,也不往嘴里送,“湄洲那边的案子还没眉目,我吃完饭就得赶回去了。”

“那我就按你检察制服的尺寸去帮你定制了?不过你怎么看上去又瘦了?一定是因为在湄洲喝不上我的汤了。”按本地习俗,婚礼当天得由弟弟背着她为她送嫁,盛艺看看盛宁,又看看他身旁的蒋贺之,问,“蒋队要不要也定一套?蒋队?”

经人一唤,蒋贺之才从一种神魂游离的状态中醒过来,问对方:“姐姐,你刚才说什么?”

“算了,”不等回复,盛艺自问自答,“我们小老百姓订做的衣服,蒋少爷是看不上的。”

即使谈论的是婚礼这么喜兴的话题,但餐桌上的氛围依然古怪。尤其是盛宁与蒋贺之。自打在市局碰面,两人不仅再没说过话,便连视线也尽量避着对方。

这时沈司鸿也开了口,他关心的却是爱河大桥的坍塌事故,他问盛宁:“调查进展到哪一步了?”

盛宁一向公私分离,只道:“以官方发布为准。”

于是沈司鸿又关切地问小舅子:“周公子没去湄洲找你麻烦吧?”

盛宁摇了摇头,终于低头扒了一小口米饭,却觉苦中带涩,难以下咽。

“我还一直担心呢,那就好。”沈司鸿轻轻叹气,又替领导的家属辩解起来,“周晨鸢在家是‘一览众山小’,在外头更是人人吹捧、人见人怕,难免行事越来越乖张,其实他的本性真的不坏,我想如果他的母亲没有当着他的面自杀,他也未必会变成这样……”

“周晨鸢的母亲不是病逝的吗?”盛宁诧异地问。

“不是,好像是抑郁症,躺在浴缸里割了腕,就在周晨鸢的面前咽的气。老爷子与周书记都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对外一律宣称是病逝——哎,你们也听过即忘,千万别在外头传啊。”说着,沈司鸿看似不经意地瞥了蒋贺之一眼,又转头望向盛宁,意有所指地笑笑道,“都说‘富不过三代、红可硬万年’,宁宁,你还是应该尽量跟周公子化敌为友,多个朋友多条路么,何况他这样的身份若是你的‘敌’,你往后的路就太不好走了。”

“难得一家人吃饭,别谈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对了,妈,你尝尝看,这汤是我亲手煲的。”盛艺垂目为母亲盛了一碗党参淮山筒骨汤,忽地粲然一笑,“妈,你不知道,蒋队在查我呢。”

昏迷前,女儿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如今倒会洗手作羹汤了。甘雪既心疼又着急,忙问:“查你什么?”

“也是误会。”盛艺同样抬头瞥了蒋贺之一眼,眼神幽幽地往下说,“我贪小便宜在街头买了一包盐,哪知道却是掺了毒鼠剂的假盐、毒盐,我自己也去医院吸了氧、洗了胃,还注射了乙酰氨用来解毒——检查报告都有。”

这种解释很难叫人信服。蒋贺之微微蹙眉,很显然,局里有人把这案子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甘雪本就对这个蒋三少很不满意,自己一觉睡了十余年,怎么刚醒过来,好好的儿子就变成了同性恋?再听女儿说这个诱拐了他儿子的男人还视她为凶案的嫌疑人,更觉此人荒唐又可恶。

尽管一桌家常好菜,甘雪却突然撂下筷子,冷声道:“外人在场,我吃不下。”

沈司鸿只道是说自己,起身欲走。

没想到甘雪又补上一句:“不是说你。”说罢,便故意取餐巾用力拭了拭嘴,拭得嘴角刻薄地往下耷拉,面色愈见嫌弃与厌恶。

这一声,只差点名道姓撵他走了。蒋贺之不至于这么不识趣,他看了看盛宁,失望于他此刻的沉默,但也不愿他为难,便站起身,向甘雪微一倾身行礼,道:“阿姨,那我先走了。”他其实很想管这个女人叫“妈妈”。

但甘雪却一眼都不稀得看他。

“司鸿啊,你尝尝这个大黄鱼,阿姨是不是宝刀未老?”桌上是一道经典的龙游大黄鱼,金鳞软骨,颇见掌勺人的功夫。见所厌之人即将离开,甘雪就又端起了碗筷,还眉目温和地给沈司鸿夹了一筷子黄鱼的眼瞠肉,谈笑如常了。

离开前,蒋贺之伫立玄关处,又回头去看餐桌后的盛宁。筒骨汤的汤锅上漂浮起一层袅袅白气,仿佛一道轻纱屏障,将两人隔在几步之外,欲近却近不得。空气中一股油腻的肉香,盛宁同样抬眼望着他,目光里有埋怨,有愧疚,更有不安。

他试着安慰地对他笑一下,但笑得很勉强,很没神采。这种委顿落拓极了的样儿,实在不是也不该是这个男人的本相。盛宁的心狠狠地疼了起来,很想不管不顾地追出去。他也真的一下站了起来——

“宁宁,你去哪儿?”但他立即被母亲出声喝住了,“坐下!”

这是母亲醒后的第一个生日。盛宁不忍扫她的兴,终究还是在她的威吓中坐了下来。

蒋贺之眼神一黯,掉头离去。

【作者有话】

五滋六味乃广州菜的特色,五滋:香、松、软、肥、浓;六味:酸、甜、苦、辣、咸、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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