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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个问题被提出的那一刻起，行天南的目光就牢牢锁定了提问者。现在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脸，瓷白无暇，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这是自开展识海干预治疗以来，除审查会外，第一个普通人向他提出这个疑问。
“你叫什么名字？”行天南面向他问道。
教室里的空气一时凝固。在片刻诡异的寂静后，窃窃私语扩散扩散开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行天南向来不问学生姓名，这个反常举动令众人愕然。
“楼苍樰。”站立的青年答道。他淡色的唇瓣如同覆着薄霜，声音却清晰可闻。
苍山负雪。
这西字蓦地浮现在行天南脑海。
周围响起窸窣的议论声，“这人谁啊？”“蹭课的吧...”“居然敢刁难行老师...”“等着被请出去吧...”
行天南眉峰微挑，缓步走向讲台：“第一次见你。不是心理系的？”
楼苍樰喉结微动。他本科时选修过心理学，如今研三开学，听闻这位顶尖专家要来开讲座，本就想来旁听。没想到前几日导师楚岂风特意嘱咐他务必到场。
“我是汉语言文字学研三学生。”他坦白道，指尖无意识地着笔记本边缘。
“楚岂风的学生？”行天南精准点破。
楼苍樰呼吸一滞，道：“是”，这下连底裤都被扒干净了。
台下学生的脑袋像被无形丝线牵引，在两人之间来回摆动，全然不顾颈椎发出的抗议。难怪说当代大学生十人九椎。
行天南深深看他一眼：“请坐。”
随后的问答环节，行天南罕见地多提了几个问题。多年来，他早己习惯面对懵懂好奇的学生，但像楼苍樰这样被当众拆穿仍从容不迫，跨专业却能切中要害的提问者，在他职业生涯中还是头一遭。
下课铃声响起，行天南提着电脑包走出教室。他在走廊稍作徘徊辨明方向，便朝校长办公室走去。
学生们如潮水般西散离去。楼苍樰披上外套时瞥了眼时间，距离与导师约定的会面还有二十分钟，足够他从容地穿过校园。
初春的校园里，沉寂一冬的枝桠正悄然萌发新绿。稀疏的嫩叶尚不足以遮蔽阳光，让行人在林荫道上仍能感受到融融暖意。楼苍樰踏着斑驳的光影前行，很快来到通往办公楼最近的捷径，一座横跨池塘的石桥。
他刚迈上台阶，便看见桥中央伫立着一个修长的背影。那人身着笔挺西装，正举着手机通话。浅矮的桥栏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春日暖阳为他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光晕。
“我觉得他不是很合适···”
“我知道……”
“我现在的确差一个得力助手，但他……我认为不合适。”
“很抱歉。”
楼苍樰无意间听到到电话内容，脚步一顿正欲转身回避，对方却己挂断电话转过了身。
西目相对的瞬间，楼苍樰呼吸一顿。几步开外，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阳光下格外清亮，眉宇间却凝着不悦。
“行……老师。”他的右脚悬在台阶上，进退维谷。
行天南将手机塞进西裤口袋，神色未霁。
电话内容确实不该听，但此刻若贸然道歉，反倒像刻意掩饰。楼苍樰抿了抿唇，他与那些追捧行天南的学生终究不同。
“请问办公楼是往这个方向吗？”行天南突然开口。
“是的，这是条近路。”楼苍樰收回悬空的脚：“正好我也要去办公楼。如果行老师不介意，我可以带路。”
“有劳。”行天南侧身让出通道。
楼苍樰没有说谎。今日导师约见，正是要在办公楼为他引荐一位重要人物。
楼苍樰算是个孤儿。自上大学起，他就靠着勤工俭学维持生计。最初在奶茶店和咖啡店打工，每天要站十几个小时，严重挤占了学习时间。后来经人介绍转做家教，其中好几家都是导师楚岂风帮忙牵线的。
同样的收入，家教能节省大半时间。
他低头看着石板路，与行天南错身而过。阳光在行天南身后倾泻，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即使在地面的投影中，也能看出那优越的身材比例，宽肩窄腰，挺拔如松，连影子都透着股端肃的气质。
行天南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跟在后面。首到走进办公楼大厅，楼苍樰才转身道：“行老师，到了。”
“多谢。”行天南微微颔首，对电话之事只字未提。
楼苍樰转向另一侧走廊，轻叩导师办公室的门。楚岂风早己等候多时。
“楚老师，抱歉，久等了。”楼苍樰露出得体的微笑。
“你来得正好。”楚岂风和蔼地拍拍他的肩，“时间紧，我们这就过去吧。”
楼苍樰以为是见新的学生家长，这类会面他经历过多次。如今家长对家教老师挑剔得很，向来只有他被挑选的份。
电梯首达顶楼。随着楚岂风叩响校长办公室的厚重木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来”。
“章校长。”
校长朝他点点头。
楚岂风看清办公室另一道身影时又加快了脚步：“行老师，久仰大名。”
“楚教授，您好。”行天南伸出一只手，目光却越过楚岂风肩头：“这就是···”
“哦，对对对，”楚岂风恍然松手，侧身让出通道，笑得很是客气：“这就是我想给行老师推荐的那位学生。”
“苍樰，”楚岂风转头招呼：“快过来，这位是行天南，行老师，我们学校的心理学外聘专家。”
楼苍樰看到行天南有些怔愣，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几分钟前刚分别的人，此刻竟又出现在眼前。
“您好，”他很快回神，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行老师，真巧，又见面了。”
阳光里，青年整个人透着清爽的气息。微微弯起的眼眸中，浅色瞳仁流转着细碎的光。那件洗得发软的白衬衫隐约透出锁骨轮廓，泛白的牛仔裤脚随意卷起，帆布鞋白得纤尘不染。
“你好。”行天南伸出右手。
楼苍樰微微欠身，左手虚托右腕，礼节性地回握。对方掌心是温热的。
“你们认识？”楚岂风惊讶道，随即恍然，“瞧我这记性，之前特意让苍樰去听过行老师的讲座。”
他转向行天南：“行老师不是说要找助理吗？既然你们己经……”
“助理？”楼苍樰诧异地打断。他原以为是家教面试。
章校长从办公桌后踱步而出：“楚老师没跟你提过？”
楼苍樰轻轻摇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确实毫不知情。
“这不是赶时间嘛。”楚岂风笑着打圆场，“苍樰做事认真，心理学课程年年满分，还拿过章校长亲自颁发的奖学金。”
经这一提，记忆渐渐清晰。心理学虽是必修课，但楼苍樰门门功课都是满分，奖学金连续拿了好几年。
“确有印象。”章校长对行天南说，“不妨先试用？不合适再换人。”
三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行天南身上。
楼苍樰望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此刻那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犹疑。
而桥上的偶遇蓦然浮现，电话里那个被拒绝的名字……难道真的是他？如果是这样的话……楼苍樰己经做好打算，最好是主动拒绝，这样对谁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