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儿童青少年心理预防门诊的运作模式与传统心理诊疗大相径庭。最显著的区别在于就诊形式,从传统的单人诊疗转变为家庭参与式治疗。
其次,行天南作为治疗师的角色定位也与众不同。他的诊疗过程轻松自然,从不用晦涩的专业术语堆砌,也绝不轻易在家长面前下诊断结论。更难得的是,他总能迅速与来访者建立信任关系。
最让楼苍樰意外的是,这里的心理医生不仅要坐诊,还要主动融入来访者的生活圈。这完全颠覆了传统模式。以往心理医生只需在诊室等候来访者,最多进行家访。如此深入的介入不仅操作繁琐,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来访者反感,影响就诊率,更不利于临床数据收集。
“当然,”行天南解释道,“因为我们永远无法仅凭问诊就真正了解一个人的内心。”
只有走进对方的生活,重走他走过的路,才有资格说:我理解你,我能帮你。
尽管这个理念极具说服力,楼苍樰仍觉得太过突破常规。他向来不擅长改变既定模式。
“好的。”看着行天南笃定的神情,楼苍樰点头应下,“但明天预约己经排满了。”
“午休时间去如何?”行天南征询道,“那时学生和老师都有空闲。”
“没问题。”
这个简单的询问竟让楼苍樰莫名雀跃。能与行天南并肩工作,哪怕只有短短数月,于他而言己是莫大的荣幸。这份兴奋一首持续到深夜,即便过了平常入睡的时间,道晚安时他仍沉浸在难以平复的激动中。
他躺在床上久久都未能入眠,月亮高挂,将雪白的地板覆盖一层薄霜。他枕着手臂,看向窗外,房间里不知哪处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柠檬清香,是行天南车子里的味道。
味道建立起桥梁,他顺着味道走到桥的另一端,他看见了行天南,背对着他打电话,他听见行天南说,我没有女朋友,平时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等等!他说他没有女朋友?!
楼苍樰猛然惊醒,心跳如擂。他太清楚自己的性取向了,可行天南这句话又能说明什么?没有女朋友不等于就会喜欢同性。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退一万步说,就算行天南真是同类,他也没有资格与他共同站在阳光底下。
他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不是。
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楼苍樰才迷迷糊糊睡着,生物钟一早又将他叫醒。他以为他起来得够早,在客房内洗漱穿戴好后轻手轻脚去了客厅,没承想一开门,与阳台上正在做俯卧撑的行天南撞了个正着。
行天南穿着运动背心,肩臂肌肉绷出流畅的弧线。从楼苍樰站着的角度,能清晰看见他宽阔的背肌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早、早啊,行老师...”楼苍樰的声音卡了一下。他刚睡醒的头发蓬松,被阳台的风轻轻撩动,像只不知所措的小动物。
行天南利落地起身,喉结随着喘息滚动:“早,苍樰。”
他走近时带着运动后的热气,汗珠顺着脖颈滑落,“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
楼苍樰一怔,视线慌乱地扫过客厅……昨晚他们在这里达成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我...叫顺口了,一时没改过来...”他耳尖发烫。
行天南用毛巾擦汗的动作顿了顿,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现在正好练习一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却让楼苍樰耳尖发烫。
这个突如其来的"随堂测验"让楼苍樰手足无措:“我...我去买早餐!”
他转身就要逃,却在玄关处僵住了……
他的鞋不见了。
行天南好整以暇地靠在墙边,等他开口。
“行...天南。”楼苍樰几乎是用气音挤出这个名字:“我的鞋……”
男人唇角微扬,弯腰从鞋柜取出运动鞋,单膝点地摆在他脚边。楼苍樰的目光黏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看着它自然地揣回裤兜,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
“谢...谢谢。”他声音发干。
“待会见。”行天南目送他离开,眼底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楼苍樰乘着专用电梯下到一楼。这栋建筑的电梯设计有些特别,要去心理门诊,必须先下到一层大厅,再从西侧的电梯间换乘上楼。
他拎着几份热气腾腾的早餐推开茶水间门时,动作突然顿住。里面坐着个陌生男人,正慢条斯理地啃着面包。
“你好。”那人一见他就站起身,随手抹了抹嘴角的面包屑,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你是楼苍樰吧?”
楼苍樰迟疑地握住那只手,触感粗糙有力:“您好,请问您是......”他下意识用了敬语。
“叫我官哥就行。”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自来熟地拍拍他肩膀,“我是南哥的专职司机。”
司机?楼苍樰微微蹙眉。按理说司机有专门的休息室,怎么会一大早出现在这里?
“兼贴身保镖。”官清江压低声音补充道,眼角泛起狡黠的笑纹。
方才对方起身的瞬间,楼苍樰才真切感受到压迫感,将近一米九的魁梧身材,黑色T恤下鼓胀的肌肉轮廓,右手虎口处厚厚的枪茧。最让人不适的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他推门的刹那就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个遍。
奇怪的是,楼苍樰这几天频繁出入这栋楼,却从未见过他。
官哥名叫官清江,为人大方,年龄比行天南年长半岁,两人是中学和高中时期同班同学,行天南出国留学后,两人断了联系。行天南回来之后一首想找个自己信任的人当司机,并且要长期稳定的,又听说官清江因为家道中落最后去了部队,一年前刚退役就被行天南聘请过来。
但官清江没有给楼苍樰说这么细致,末了还问楼苍樰在这里是否习惯。
楼苍樰说习惯,这里很轻松,没觉得有什么压力,而且工资待遇丰厚,足够他一个人生活得很好。
“轻松?”官清江疑惑地看向他:“你还没跟南哥一起睡进去过吧?”
“什么睡过?”楼苍樰像是没听清那个字,他想到昨晚在行天南的公寓过夜,又想到今天早上发生那一幕,脸上不知不觉布了一层红晕:“什···什么意思啊。”
“就是睡眠舱室。”官清江看他脸上有异样:“你不会还没去过吧?”
楼苍樰摇摇头,睡眠舱他以前听过,也知晓一点。但确实,无论是行天南还是冷欲秋,都没带他去过:“还没,行···老师还没带我去过。”
官清江点点头:“哦。那可能南哥有别的安排。不过你要是能去那里面,也算是和南哥同进同出的人物了,以后他去哪儿,都会带着你。”
楼苍樰注视着茶水间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在这个AI重塑医疗、航天、国防的时代,行天南的这项发明注定要改写历史。而他一个连毕业去向都己确定的临时助理,有什么资格期待成为传奇的同行者?
夏蝉鸣叫时,他就会回村当个乡村教师。彼时,这里的晨光、茶香,包括那个带着柠檬气息的男人,又会成为人生驿站里转瞬即逝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