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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苍樰带着宁其卿从评估室出来时，少年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那间特意设计的小房间总是有种魔力，素雅的浅蓝色墙壁，恰到好处的自然光线，连桌椅摆放的角度都经过精心调整的。
整个评估过程中，宁其卿都沉默得像尊雕像。他只是机械地接过楼苍樰递来的不同表格，铅笔在选项间快速游走，仿佛那些关于情绪、睡眠、食欲的问题都与他无关。
首到最后一张表格完成，楼苍樰注意到他小指蹭上了铅灰：“擦擦手吧。”
递过纸巾时，宁其卿突然说了声：“谢谢。”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落地。
这是他来这里说的第一句话。
“其卿。”楼苍樰忍不住唤他。
“嗯？”少年抬起头，眼神终于有了焦距。
“没事，”楼苍樰和他相处一年多，也算是半个朋友，但楼苍樰其实很不想在这里遇见他，特别是那双他从未见过的疲倦不堪的眼睛，他只是轻声说：“我们出去吧。”
当宁其卿重新陷进沙发时，楼苍樰将评估表交给行天南，然后默默领着那对忧心忡忡的父母走向了候诊区。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细微的水流声若有若无地回荡。宁其卿侧耳倾听片刻，目光在室内搜寻，最终落在行天南身后那个小小的生态盒上。但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里面游动着几条鱼。
“其卿。”行天南轻声唤道：“刚才你父母和我聊了一会儿，他们说你最近不太开心，愿意和我说说吗？”
宁其卿的视线缓缓移到行天南脸上，却久久没有回应。
“饿了吗？”行天南换了话题：“要不要让苍樰给你买点吃的？面条还是炸鸡？”
宁其卿显得有些困惑，低头思索良久才小声回答：“炸鸡。”
行天南起身按下办公桌上的通话键：“苍樰，给我们一人一份炸鸡，再给其卿加份面条。”
“你怎么知道……”宁其卿变声期的嗓音有些沙哑：“我不喜欢炸鸡？”
“我还知道，”行天南坐回沙发：“你其实更想看你的父母当着你的面吃炸鸡。”
“以前我很想吃，但他们从不让我吃，我就只能去偷偷买，有一次，我把炸鸡藏进书包里，忘了拿出来，第二天去了学校，作业本上留了炸鸡的味道，被老师当面批评教育。”宁其卿盯着手上的揉成一团的纸巾：“我想不通的是，他们从没了解过的东西，是如何下结论的？”
“这个问题很深奥，”行天南说：“因为人具有很强的主观性。如果你对这方面感兴趣，可以从书本中得到答案，有很多这方面的学者解释这一难题。到最后你会发现，我们每经历一次人生的阶段，都会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见解。你难道不想知道长大后的你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吗？”
“你觉得炸鸡是什么味道？”见宁其卿沉默，行天南又问。
“刚烤出来的时候很脆，很香，就跟电视上广告写的一样外焦里嫩。”宁其卿眼睛看向办公桌上生态盒子里的光点回忆，他己经很久没有吃过炸鸡，而且吃的都是小摊位上的，那些广告上的炸鸡，他其实没有吃过。
“配冰可乐更棒。”行天南笑道：“那你喜欢加辣椒吗？”
“喜欢，”宁其卿说：“但她不让我吃辣椒，说记忆力会变差。”
“同样的，这个问题也没有科学能够证明，吃辣椒会影响智力或者记忆力，但如果你的肠胃不耐受，会拉肚子，会脱水，会间接影响身体一部分机能。”行天南做出客观解释：“你对你的身体机能方面感兴趣吗？”
“有没有尝试过，去控制它？比如，吃了辣椒，如何避免拉肚子。”
“怎么控制？”宁其卿下意识地追问。
“这样吧，这个问题我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再回答你。”行天南看了眼墙上的钟，放在左胸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现在我们先去吃饭，和你的父母一起。”
半分钟后，楼苍樰敲门：“餐送到了。”
几人围坐在茶水间的圆桌旁，餐食完全按照要求准备，除了宁其卿的那碗面，其他人都分到了汉堡和炸鸡套餐。
这是楼苍樰第一次接到如此特别的订餐要求。虽然觉得炸鸡和面条的搭配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照办。考虑到单吃炸鸡可能不够，他又贴心地加点了几个汉堡。
行天南洗完手就自然地开始用餐，而宁其卿的父母却对着食物犯了难，这些快餐中，恐怕只有可乐是他们曾经尝过的。
宁其卿的眼睛一首盯着父母手中的炸鸡。看着他们终于咬下第一口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个瞬间，他仿佛得到了某种隐秘的满足，连带着胃口也好了起来，很快就把整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整个用餐过程都很安静。楼苍樰为了随时响应行天南的需求，只是草草吃了几口。
用完餐后，行天南与几人道别，说下次再来详聊方案，当然这话没有当着宁其卿的面说，宁其卿的妈妈疑惑：“那下一次来，我是不是得重新预约您的时间？”
重新预约要付预约费用。
“不用，往后都算复诊，也不用再付预约费用。”行天南解释：“复诊时间可以在小程序上自己选择，复诊时间要间隔五到七天。”
“好的好的，”宁其卿的爸爸往宁其卿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偷偷问行天南：“行医生，刚才炸鸡是其卿让点的吗？费用多少，我这边付给您。”
“是的。”行天南坦然承认：“他想让你们尝尝他最爱的食物。说来惭愧，连我都是第一次吃这种快餐。”
见宁父神色复杂，行天南又道：“孩子在父母面前往往最脆弱。他们分享喜爱之物时，其实是在寻求认同。”
“那我们该怎么做？”宁父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这个困扰了他大半生的问题，如今又在儿子身上重现。
“不必勉强自己喜欢，但请别轻易否定。”行天南温和地说：“接纳差异，就是最好的鼓励。”
宁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时宁其卿从洗手间回来，一家三口走进电梯。
行天南转身，看见楼苍樰正从卫生间出来，袖口被挽至手肘，隔着不远的距离，行天南好像看到有一滴水从楼苍樰的指尖掉到地板上。
“行老师，”楼苍樰看见行天南站在电梯口，而宁其卿一家不见踪影，急忙小跑过去：“抱歉，应该我来送的。”
他跑过去时身后跟了一阵风，让行天南与他的发丝同频率飘动。
行天南见他站稳了回答说：“没关系。”
“今天辛苦了，这么晚还陪我加班。”行天南看他的碎发有些遮住了眼睛，想替他拨开，手指刚从裤袋里抽出半截，又默默收了回去。道：“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哦，不用的。”楼苍樰看了眼墙上的时间：“现在才九点，我可以坐地铁回去。”
“墙上的钟慢了一个小时。”行天南跨着大步走在前面，抬手看了眼手表：“现在，己经十点过五分。”
现在去赶最后一班地铁，或许能刚好在十一点宿舍关门到。但要足够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