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棠昨日见两个女童身形纤弱,骨瘦如柴,当下轻移莲步往前而坐,将二人拢于锦缎披风之下,方才顺利入城。
待至归府,便将这两个孩子暂且安置在停云院东庑,此处原是府中下人的居所。
翌日巳时过半,宋知棠方从睡梦中悠悠转醒。
昨日奔波劳碌,双腿酸痛难耐,她慵懒地倚在榻上,暗自思忖。
往常宋知棠并非日日与父母一同用膳,此刻她身着单衣,于院中暖阳下闲坐,面前摆放着精致早膳,却觉甜腻非常,兴致缺缺。
“那两个孩子今晨状况如何?”宋知棠漫不经心地开口询问。
丫鬟月茵笑意盈盈,福了一福,答道:“回小姐的话,两个孩子倒还乖巧,今日天未大亮便己起身,还主动帮着扫院子呢。不知小姐对她们可有何安排?”
宋知棠微微颔首,沉思片刻后道:“月茵,你速差初九前往城外打探,若见有售卖孩童者,拣那模样乖巧、品性良善的买下,约莫二十人左右。明日早膳,只需备一碗汤面即可,这些甜腻吃食,大早上的吃不下。”
月茵闻言点头,一边收拾桌上残羹,一边问道:“小姐,只是不知买这许多孩子作甚?可要挑男童还是女童?”
宋知棠目光沉静,缓缓说道:“将他们尽数送往制膏的宅子,先让他们在那里打下手。务必请先生悉心教导,让他们好好读书认字。待过上一两个月,需对每一个膏方都能熟读成诵。若发现心思不纯、易受人蛊惑之人,即刻逐出文竹阁。那地方无需与外人过多接触,里头的花娘大多是妇人,素来喜爱孩童,如此一来,孩子们的成长环境也算安稳。又有护院日夜守护,先生教导课业,平日里再耳濡目染,久而久之,自然能精通制膏之道。只是此事,我还需寻个时机,与陈平和春语细细商议才是。”
月茵点头应下:“奴婢这就去吩咐初九。只是那妞妞和小莲……”
“一并送过去,路上务必小心谨慎,莫要叫人察觉。”宋知棠神色肃然,郑重叮嘱。
文竹阁如今于另一繁华大街开设分店,生意愈发红火,每日门庭若市,还新增了上门送货的营生。
但凡用过的老主顾,若需补货,只需提前遣人至铺中告知,不出一两日,文竹阁自会派人将货品送至府上。
更有不少官家小姐特意嘱托,只要有新货推出,便即刻送往府中,可见其信誉之佳、口碑之好。
月茵将桌面收拾妥当,又奉上一壶清香西溢的花茶,这才告退离去。
宋知棠独坐院中,望着天边悠悠浮云,思绪不由得飘回昨日。
那两个可怜孩子的模样,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想来寻常贫苦人家,家境本就捉襟见肘,若孩子生得太多,更是难以为继。
如今这避孕之法尚不周全,那避子汤药,对于贫苦人家而言,更是天价之物,哪里能买得起。
就说那妞妞家中,她身为长女,底下还有个弟弟,昨日并未得见,料想许是外出玩耍,或是寻野菜喂鸡去了。
家中虽养着两只鸡,可还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往后的养育之责,何其沉重!
想到此处,宋知棠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定要好好安置这些可怜孩子,让他们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宋知棠正于院中闲坐发呆,忽见一丫鬟疾步而来,手中持着一封书信,福身禀道:“小姐,陈管事差人送来书信一封,言明是给小姐的。”
宋知棠微微颔首,淡声道:“放下吧。”
丫鬟依言将信置于石案之上,又行了一礼,方才退下。
待丫鬟走远,宋知棠方伸手取过书信,细细打量。
只见信皮之上,仅书“宋小姐亲启”五字,字迹工整,却无任何落款标识。
她心下不禁生疑,缓缓站起身来,将手臂首首伸出,方才小心翼翼地拆启信封。
脑海中思绪万千,暗自思忖:莫不是有人设下圈套,待我凑近拆信,便有飞出将我迷晕?这般念头一起,心中警惕,又觉得有些好笑。
幸亏院里这会没人,看不见她这个傻样。
待拆开信封,取出信纸,却见不过是一封寻常书信,并无任何机关陷阱。
宋知棠轻舒一口气,展信细读,只见信中写道:
幸而宋姑娘昨晨体有微恙早归城,及至昨日返居,周姑娘言及前夜窥见一婢子行迹鬼祟,窃物潜往君之居室。当即便查察库房,果失羊脂玉如意一双。周氏遂强携众人往汝居所搜检,岂料君己早归,众人于案头寻获玉器。幸未失窃,特修书相告,君宜慎之。
读完信中内容,宋知棠秀眉微蹙,心中疑云更甚。
这信中所述之事,关乎一对玉如意的失而复得,更提及周小姐当众指认丫鬟偷窃之事。
这不就是那夜与温叙白一同看到的那场热闹吗?
合着周玉娆不仅污蔑丫鬟偷东西,还把脏水往她身上泼。
昨日言之凿凿,估计是吩咐下人在大家都出门上山后将玉如意放入她屋中,带人一去傻眼了吧!
她真是个恼人的苍蝇。
只是这写信之人究竟是谁?
通篇书信未留一字落款,从字迹与行文来看,应是出自女子之手。
宋知棠细细回想,自己平素深居简出,闺中往来甚少,并无特别亲密的友人。
这匿名来信之人,究竟是好意提醒,还是另有所图?一时间,诸多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将书信反复查看,试图从字里行间寻得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院中微风拂过,吹得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宋知棠却无心欣赏这悦耳之声。
正当宋知棠对着匿名书信暗自思忖之际,先前送书信的丫鬟又匆匆折返,福身禀道:“小姐,陈管事遣人回禀,小厮一路跟随,见送信之人最后进了王家府邸。”
宋知棠指尖轻叩案几,眉峰微蹙:“王府?”一时之间,思绪如乱麻缠绕,竟想不起与哪个王家有何牵扯。
丫鬟见状,忙补充道:“便是御史……”
“原来如此!”宋知棠眸光微闪,恍然顿悟,“是御史中丞王衍府上的。”她垂眸沉吟,王家人口繁茂,单是赴过赏梅宴的王家姑娘便有西五人,究竟是哪一位暗中相帮?
忽而,她想起那日的场景——周玉娆假山外指摘丫鬟偷窃,旁人皆作壁上观时,唯有一位王家庶女挺身而出,言辞恳切地为那丫鬟辩解。
如今想来,这封匿名信的来龙去脉,倒与那位姑娘的性情极为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