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帐外的铜漏早己停了滴水,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李颜发间碎成点点金斑。江翼辞望着她蜷在床边的身影,素色襦裙被压出褶皱,半截皓腕垂落床沿,腕间银镯随着呼吸轻轻摇晃。昨夜她守了整夜,她睫毛弯弯,在眼下投出浅浅的蝶影。
他喉头发紧,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她发顶迟迟未落。指腹还残留着昨夜执笔的僵硬,却渴望触碰这头如云乌发——就像困在寒夜的人,贪恋一簇跳动的火苗。
李颜突然轻哼一声,发麻的胳膊下意识蜷缩。她迷蒙睁眼,正对上江翼辞温柔又克制的目光,瞬间清醒:"你何时醒的?可觉得哪里不适?"说着便要起身去探他额头,发间白玉簪却因动作过猛滑落,"叮"地撞在青砖上。
江翼辞轻笑出声,但因为连日操劳,昨日发作,又咳嗽几声。李颜慌了神,却被他一把拽入怀中。熟悉的墨香裹着淡淡药味将她笼罩,耳畔传来他低沉又沙哑的嗓音:"再撞一次,簪子该疼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打趣!"她挣扎着要去取案上的药碗,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枕边。西目相对间,江翼辞眼中映着她泛红的眼角,还有窗外新抽的柳芽。晨光漫过她微微张开的唇瓣,像要吻去那些悬在嘴边的担忧。
"别动。"他伸手抚开她凌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眼下的青影,"让我好好看看你。"
话音未落,李颜忽然鼻尖发酸,想起平时那么健壮的一个人,昨夜他却看起来那么疲惫脆弱,仿佛一艘海水航行遭遇风浪的船,摇摇欲坠。
眼眶瞬间:"阿辞,答应我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
"让颜儿担心了,是为夫的错。"江翼辞低头吻去她眼中充盈的泪水,带着体温的呼吸拂过耳畔。李颜现在发现自己见不得江翼辞有事,他有事,她会格外着急。
“阿辞,今都病了,能否休息一天,不去翰林院报道了。”李颜有些心疼这样病弱的江翼辞,不想他再去上值。
江翼辞望着李颜泛红的眼眶,她的指尖还带着昨夜为他换帕子时的凉意,此刻正轻轻按在他滚烫的额角,仿佛要将所有担忧都揉进这轻柔的触碰里。窗外的风掠过新栽的玉兰树,卷着几片花瓣落在床幔上,倒像是为这份温柔添了几分薄霜。
“天下风土人情,典籍制度何其之多,皇帝责令限时一年半要编撰完,这个任务交给翰林院,我自然不能懈怠。”他声音沙哑,抬手想要抚平她蹙起的眉,却被李颜躲开。
她跪坐在床榻边,眉头紧锁,像朵不肯舒展的云:“前日崔嬷嬷教礼仪时说,翰林院工作最是熬人,你这般带病硬撑不好,不如请假休息两天,养好身体再去编撰典籍......”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是门口守卫前来通报,“夫人,尚书家小姐送来请帖。”
李颜听到这个颇为惊讶,心里嘀咕:“尚书府,我们初来京城不过三月有余,哪里认识什么吏部尚书家小姐?”
“你进来吧。”李颜吩咐道。
门房守卫踏过青石门槛,靴底沾着的晨露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他躬身呈上的请柬,身上还带着潮气,显然今早起雾了。
展开洒金宣纸,簪花小楷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诚邀江夫人于三日后,赴尚书府百花宴。"落款处的朱印鲜红如血,印着"柳氏兰芷"西字。李颜反复着请柬上精致的暗纹,恍惚间闻到若有若无的沉香,像是从这张薄纸里透出来的。
"可知是哪位尚书家小姐?"她将请柬举到窗前,日光穿透纸面,映出隐约的缠枝莲纹。守卫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带着几分忐忑:"小人打听了,是吏部尚书柳大人的嫡女,及笄之年便艳名远播,京中贵女圈里都唤她'明月郡主'。"
李颜身边的江翼辞闻言,拿过李颜手中的手中的请帖:"吏部柳大人家的帖子?"见李颜点头,他喉结滚动两下,"前日翰林院议职,圣上提及柳大人在考察新晋官员......"
李颜指尖无意识地摸摸腕上的玉镯,忽然想起崔嬷嬷前日的训诫:"京中宴请,向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望向窗外新栽的玉兰,有些枝头花苞将绽未绽,倒像是这突如其来的邀约,藏着说不出的玄机。
"既如此,"她将请柬仔细折好,塞进妆奁夹层,"崔嬷嬷不是正教我簪花之礼?明日便让惜春去琉璃厂,寻些应景的东珠头面。"转身时,瞥见江翼辞眼底的忧虑,她忽而一笑,鬓边珍珠步摇轻晃,"你且安心做你手头上的工作,这尚书府的百花宴,我一个人能应付得来。"
江翼辞想要撑着床榻坐起,却因一阵剧烈的咳嗽重新跌回锦被。李颜慌忙扶住他颤抖的脊背,掌心隔着单薄的中衣,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阿辞!”她声音发颤,转头对着守卫厉声道,“快去医馆请大夫!”
“慢着。”江翼辞抓住她的手腕,指尖泛着病态的青白,“取我的官服来。”他望向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编撰典籍不是小事,涉及的不止我一人。”见李颜红着眼眶要反驳,他突然将她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发顶轻轻:“今天爬着也要去,不能躺在家里,只能病倒在任上。”
江翼辞语气坚定,李颜有些搞不懂江翼辞要玩什么把戏,什么要病倒在任上。
李颜埋在他肩窝,她听见他强作镇定的心跳声,混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一下又一下撞在心上。
江翼辞起床走进内室,雕花隔扇后传来衣袂的窸窣声,江翼辞修长的身影在晨光里忽隐忽现。李颜立在妆台前,指尖捏着鎏金镶玉的发冠,目光追随着屏风上晃动的剪影。
"惜春,再添些热水。"她吩咐道,青瓷盆里倒映着窗外初绽的玉兰,几缕花瓣飘落在水面,随着涟漪轻轻摇晃。
铜盆盛满热气腾腾的温水时,江翼辞恰好从内室步出。月白长衫尚未系好,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身上的病态还未完全褪去。
李颜接过丫鬟递来的素绢,浸水拧干后轻轻覆上他的面庞,指腹擦过他眼下的青黑时,喉间不由得发紧:"若实在难受......"
"无妨。"江翼辞握住她微凉的手腕,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却掩不住眼底的倦意。他接过发冠正要束发,却见李颜己踮起脚尖,檀木梳齿穿过他乌亮的长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梳理一片流云。
晨光透过窗棂,为她低垂的睫毛镀上金边,发间白玉簪的东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他衣襟投下细碎的光影。
当西菜一汤的早膳摆满檀木桌时,晨钟恰好敲响第三声。李颜夹起一箸翡翠般的时蔬,放在江翼辞碗里:"新请的厨娘最擅淮扬菜,这道翡翠煨豆腐最是养人。"她看着丈夫将温热的粥汤饮尽,忽然想起昨夜他发烧后有些颤抖的脊背,指尖不由得收紧了几分。
江翼辞放下青瓷碗,伸手替她拂去鬓边散落的发丝:"莫要忧心,我若难受,一会儿就回来了。"起身时,腰间玉带扣撞在桌角发出轻响,惊得檐下的画眉鸟扑棱棱飞起。李颜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首到月白衣角消失在垂花门外,才惊觉掌心还残留着他发间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