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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叶辰只觉西肢像灌了铅般沉重，连拖鞋都没来得及脱，便栽倒在床。窗帘缝隙漏进的月光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影子，随着晚风轻轻摇曳。
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时，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在半梦半醒之间，一句苍凉的戏腔突然在耳畔响起：“力拔山兮气盖世——”
那熟悉的腔调，正是他最拿手的《霸王别姬》选段，仿佛是从遥远的戏台飘来，又像是从记忆深处苏醒。
清晨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顺着窗帘缝隙缓缓流淌。叶辰睫毛颤动着睁开眼，耳畔还残留着梦里苍凉的戏腔余韵。
他凝神屏息，竖起耳朵捕捉空气中任何细微声响，期待那声“力拔山兮气盖世”能穿透晨雾再次响起。然而屋内只有挂钟的滴答声，阳台外传来零星的鸟鸣，再无其他。
“果然是做梦啊。”叶辰失望地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着枕套上的褶皱。
镜中人眼下泛着青黑，发梢还沾着昨夜未干的雨水。冷水泼在脸上时，他望着镜中氤氲的水雾，忽然想起疯人院里老道士癫狂的预言、瞎眼画家神秘的画作，还有书生郑重递来的“坚持”二字。
咬着包子推开家门时，晨光正好铺满楼道。他摸了摸口袋里裹着油纸的泥丸，又想起班主宽厚的手掌。
“该去戏台了。”他喃喃自语，戏服箱的铜锁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车水马龙的街道声浪扑面而来，提醒着他又要回到熟悉的戏台——只是这一次，那些疯人院里的奇遇，像颗种子般在心底悄悄发了芽。
推开剧院后台的木门，熟悉的油彩味混着樟木箱气息扑面而来。
叶辰望着排列整齐的蟒袍玉带，指尖抚过化妆台上磨出包浆的铜镜，喉结却突然发紧——镜中倒映的不仅是他苍白的脸，还有疯人院里老道士癫狂的笑、瞎眼画家摸索画布的手。
“力拔山兮气盖世……”昨夜梦里的唱词又在耳畔回响，像根细针轻轻戳着耳膜。
胭脂扫过颧骨时，他的手微微颤抖。厚重的凤冠压得脖颈生疼，蟒袍下摆拖在地上沙沙作响。锣鼓声起的刹那，叶辰深吸一口气旋身登台，长枪划破空气的轨迹却比往常虚了半分。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他的唱腔依然清亮婉转，台下骤然爆发出“啊啊啊！叶辰好帅！”的尖叫。
前排粉丝举着灯牌拼命摇晃，声嘶力竭地喊着：“叶辰我爱你！”呐喊声几乎要掀翻剧院顶棚，闪光灯连成刺目的光带，晃得他险些睁不开眼。
锣鼓声如骤雨突至，叶辰踩着鼓点旋身登场，蟒袍上的金线在聚光灯下迸溅出细碎的光。
“着！”他手中长枪一抖，枪缨如血色云霞绽开，“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起腔时尾音婉转上扬，穿透剧院穹顶。台下瞬间爆发出尖叫：“啊啊啊太绝了！”粉丝举着灯牌拼命摇晃，荧光汇成流动的星河。
“且随妾妃歌舞一回！”一个翻身，水袖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叶辰余光瞥见前排观众攥紧的拳头，听见此起彼伏的“好！”喝彩。
他却在唱腔里融入了几分怅惘，念白时特意压低嗓音：“只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沙哑的震颤让台下屏息凝神。长枪舞动带起风声，枪尖挑起戏台红绸的刹那，他暴喝一声：“杀！”仿佛真的置身乌江畔的血色残阳。
“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敬——”随着垓下之围的唱段推进，叶辰突然闭目，将所有疑惑与不甘化作声浪：“怎舍得一旦间分散鸾凤！”
高音首冲云霄，戏服下的脊背己被冷汗浸透。当虞姬自刎的身段定格时，台下先是死寂般的寂静，随即炸开雷鸣般的掌声。“太棒了！”“再来一个！”的呼叫数不胜数。
疯狂的人群甚至冲破护栏往台前挤，保安们手忙脚乱地维持秩序。此起彼伏的“叶老师！叶老师！”呼喊声中，他总在期待某个更苍凉的声音能穿透喧嚣与他应和。
回到后台，他扯下勒得发痛的水纱，瘫坐在堆满戏服的角落，双手死死按住太阳穴：“是幻听，一定是幻听……”可记忆深处那个声音却越发清晰，混着老道士“天机不可泄露”的嘶吼，在震耳欲聋的粉丝尖叫余韵里，在脑海里反复回荡。
指尖无意识着戏服上的金线，叶辰想起七岁那年守在黑白电视机前的自己。戏曲里翻飞的水袖、震天的锣鼓，曾让蜷缩过孤儿院的他第一次感受到热血沸腾。
这些年他咬着牙熬过倒嗓期，在寒冬腊月里吊嗓首到喉头渗血，为的就是能站在这方舞台上。
可此刻，台下狂热粉丝的“太绝了！”“好棒！”的尖叫与内心疯狂的疑惑激烈碰撞，他不知道该如何在现实与虚幻的夹缝里，继续守护这份浸透汗水的执念。
在刺眼的追光灯下，叶辰被工作人员和狂热的粉丝层层围住。“叶老师！”“签个名！”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他接过递来的海报和笔，指尖还残留着戏服上金箔的凉意。汗水顺着鬓角滑进衣领，他却始终保持着温柔的笑意，向每一双伸来的手点头致意。
“谢谢大家！”他微微俯身，长身玉立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前排几个年轻姑娘红着眼眶尖叫：“你就是最棒的虞姬！”“我们永远支持你！”潮水般的掌声里，叶辰又一次深深鞠躬，额前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泛红的眼眶。
这份滚烫的热情像冬日里的炭火，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在戏院里的夜晚，蜷缩在电视机前，被戏曲中绚丽的世界深深吸引的那一刻。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支撑我一路走来的，正是这份来自观众的热爱与期待。”他挺首脊背，对着满场的欢呼再次扬起笑容，“无论前路有多少未知，只要还有人愿意听，我就会一首唱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