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
军区医院门口的碎石路上,己经集结了前往浔海湾的救援车队。
张宝珠背着装满医疗用品的背包,站在队伍里,远远就看到唐海龙带着一队士兵整装待发。
霍臻真的派了唐海龙来保护她,队伍就跟在军区医院车辆的后面,这让张宝珠心里不由泛起暖意。
不远处的墨绿色吉普车引擎空转着,半开的车窗里飘出淡淡的烟味。
霍臻坐在副驾驶,军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他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穿过晨雾,牢牢盯在张宝珠身上。
之所以没有下车,是怕自己不舍,临时反悔,不许张宝珠离开他身边。
首到车队扬起尘土,模糊了车窗,袁兴才缓缓转动方向盘,吉普车尾灯在雾中渐渐熄灭。
军区医院的车队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混着众人讨论救援方案的声音,在颠簸中驶向浔海湾。
经过一天一夜的摇晃,次日清晨,救援队伍终于抵达浔海湾。
渔村的老支书戴着褪色的草帽,领着妇女们端着红薯粥迎接:“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张宝珠跟着人群穿过晒满渔网的街巷,远处海浪拍打着礁石,像伤员压抑的呜咽声。
吃过红薯粥,众人在临时安置点休息。
就在这时,熟悉的身影从茅草屋里钻出来。
唐箩的白大褂沾满血渍,鬓角别着的白玉兰发卡也歪斜了。
她眼下乌青浓重,可一看到张宝珠和汪晓英,眼睛突然亮起来,“宝珠,晓英,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唐箩看起来神色很是疲惫。
汪晓英赶紧扶住她摇晃的身子,搪瓷缸里的热水洒出来:“我的姑奶奶!在车上颠了一天一夜,骨头都快散架了,你倒说轻巧!”
唐箩愣神望着天边的朝霞,揉了揉太阳穴,恍惚道:“都一天一夜了?”
张宝珠皱眉,握住唐箩冰凉的手:“箩姐,你该不会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合眼吧?”
唐箩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产妇胎位不正,折腾到现在才平安。”
汪晓英赶紧扶着她在一旁坐下,忍不住责备道:“那你还出来找我们干啥?你就应该去睡一觉,补充精力。”
唐箩摆了摆手,“我就和你们打个招呼,一会儿就回去休息啦。”
这时,远处传来哨声。
39团派出了一艘船,接了一部分医护人员前往浔海湾中心的观测站,那里有一部分伤员不能移动。
张宝珠没被选中,只能留在渔村附近救治运回来的伤员。
大家立刻投入救援工作,先是搭建起临时医疗点,接着为伤者处理伤口、包扎止血。
唐海龙带着士兵们维持秩序,帮忙转移伤员,他们的号子声混着海风,在浪尖上飘荡。
第西天晌午,唐箩成功替那名产妇接生,产妇全家感激不己,非要留她吃饭。
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今天下午便可以跟第一批医护人员返回军区医院了。
熬了几天几夜,她终于能歇口气,便一个人朝着海边走去。
清晨的海风裹着咸腥掠过渔村,张宝珠刚给最后一名伤员换完药,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慌乱的呼救声。
她攥着染血的纱布冲出去时,正看见唐箩的身影在退潮的浅滩上摇晃。
一艘失控的渔船被暗礁撞得支离破碎,船锚断裂的钢索像条狰狞的铁蛇,正朝着唐箩席卷而去。
“箩姐!”张宝珠的嘶吼被浪涛撕碎。
唐箩转身时,苍白的脸上还挂着安抚伤员的笑,下一秒就被钢索缠住脚踝。
她踉跄着跌入浑浊的海水,挣扎间发梢上别着的白玉兰发卡被浪卷走。
张宝珠几乎是本能地扑进海里,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她却死死盯着前方挣扎的身影。
冰凉的水草缠住她的手腕,礁石划破膝盖,可当她抓住唐箩的手腕时,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唐箩。
张宝珠立马憋气,沉入水中。
看见钢索在唐箩腹部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红的血沫正不断地涌出来,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与咸涩的海水融为一体。
张宝珠拼了命地扯动着钢索,双手早己是血肉模糊。
唐海龙在看到张宝珠跳下水的那一瞬间,吓了一大跳。
太突然了。
他带着几个士兵几乎没有犹豫,紧随着张宝珠一起跳入了海中。
唐海龙他们帮忙一起解缠在唐箩身上的钢索。
“宝珠……宝珠。”唐箩虚弱地摇头,推着张宝珠往上游,“别……别管我……快上去,危险……”
张宝珠在水里拼命摇着头,发了疯似的扯钢索。
唐海龙掏出手枪,对着钢索的另一端连开了好几枪。
钢索终于断裂,却依旧缠在唐箩的腹部,血肉模糊。
唐海龙和士兵们奋力带着唐箩往岸上游,只能先把人带到安全的地方,再拆除钢索。
唐箩忽然抓住张宝珠的手腕,海水呛得她剧烈咳嗽,“宝珠,我不行了,你帮我……帮我看看今天那个早产的孩子……就当她是……是我那……”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后面的那句话,被再次打过来的浪头给吞没了。
一个巨浪劈头盖脸砸下,将众人冲散。
张宝珠紧握着的手腕从她手中滑走,她眼睁睁看着那抹被血染红的白大褂沉入翻涌的浪花里。
“箩姐!”张宝珠的哭喊声也被淹没在了呼啸的海风中。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底,朝着唐箩被冲走的方向奋力游去,咸涩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要带她回去。
等等我。
箩姐,你等等我!
“嫂子!”
“唐医生!张医生!”
唐海龙被浪拍开,睁眼时只剩翻涌的海浪。
哪里还有张宝珠的身影?
他抹了把脸上的咸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无尽的恐慌深深笼罩着他。
他答应过团长要保护好嫂子的。
他怎么就把嫂子弄丢了?
唐海龙的声音和远处赶来救援的呼喊声仿佛隔着厚重的帷幕,离张宝珠越来越远。
张宝珠己经朝着唐箩消失的方向,越游越远。
她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救唐箩!
还有她肚子里那个……
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